後半夜的露水冰冷,浸濕了煙袋斜街每一塊被百年腳步磨光的青石板。陳峰踏著慘白的月光,軍靴踏過濕漉漉的石麵,發出沉悶的回響。袖口裡,那把磨了半宿的軍用匕首微微作響,刃口在月光下泛著足以切開三毫米鋼板的、令人心悸的冷冽銀光。老煙槍那破敗的小屋在身後漸漸縮成一個模糊的黑影,窗紙上那唯一的破洞透出的微弱火光,像一隻昏昏欲睡卻又充滿憂慮的眼睛。臨行前,老頭硬塞進他懷裡的油紙包,散發著涼透玉米餅和劣質煙絲混合的獨特氣味:“南市場的‘大和旅館’…去年翻修過,小鬼子安的德國彈簧門,推門時悠著點,那玩意兒‘哢嗒’一聲,能傳出半條街!”
玉米餅的粗糙質感緊貼著胸口。陳峰的軍靴碾過牆角的碎玻璃碴,發出刺耳的碎裂聲——三天前,他就是在這裡,踩著這些玻璃碎渣,從七個日本浪人手裡救下林晚秋。刀疤臉那雙釘著鐵掌的軍靴踏出的火星,仿佛還殘留在冰冷的石板上。
街角的餛飩攤在深夜裡頑強地亮著煤油燈。老李頭用那把邊緣卷曲的銅勺,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鍋沿:“小哥,來碗熱湯暖暖身子?”爐火映照著他缺了門牙的笑容——那是去年日軍憲兵以搜查“反日分子”為名,用釘了鐵掌的軍靴留下的印記。
陳峰未發一言,腳步卻不著痕跡地向餛飩攤偏了半步。眼角餘光精準地捕捉到——巷口陰影裡,兩個穿黑色短打的身影正鬼祟地探頭張望。月光下,他們袖口處那歪歪扭扭的櫻花刺青,泛著青黑的死氣,與昨日奉天車站的浪人眼線如出一轍。
“多加辣。”陳峰在吱呀作響的鬆木桌前坐下,軍靴“不經意”地踢了踢那條鬆動的桌腿——這是老煙槍交代的接頭暗號:桌腿不穩的攤子,能窺見旅館後巷的動靜。
老李頭往沸騰的湯鍋裡撒下一大把辣椒麵,升騰的辛辣白霧瞬間模糊了陳峰的臉。“昨晚…有輛黑轎車進了大和旅館,”老頭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被鍋裡的沸騰聲淹沒,“車牌‘關特17’——佐藤英機的座駕!”
陳峰舀起一勺滾燙的餛飩湯,熱氣瞬間模糊了他鏡片後的視線。現代特種兵的超強夜視能力,讓他能輕易分辨百米外的繩結紋路,但此刻,他的目光穿透薄霧,死死鎖定了大和旅館三樓那扇亮燈的窗戶——窗簾未合攏的縫隙裡,半截繡著金線櫻花的和服袖子若隱若現。
佐藤英機!情報庫裡的資料瞬間激活:這個畢業於東京大學漢學係的關東軍情報課長,酷愛穿著定製和服進行密謀,信奉“以中國之禮儀,破中國之人心”。
餛飩湯的辛辣熱氣中,陡然混入一絲極其微弱卻熟悉的香氣——法國“夜巴黎”香水!陳峰的手指在粗瓷碗沿驟然停頓。這味道,昨天就纏繞在林晚秋的白洋布裙擺上!
他緩緩側過頭。巷口那棵老槐樹的陰影下,一個穿著素色藍布旗袍的身影靜靜佇立,手裡拎著一個藤編箱子,旗袍開衩處,一截沾著新鮮草屑的白皙小腿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
是林晚秋。
林晚秋的藤編箱子裡,整齊疊放著三件漿洗得雪白的“盛京醫院”醫生大褂,領口的銅徽章閃著微光——這是她托同學冒險借來的掩護。而箱子的夾層深處,藏著父親林世昌那枚能打開旅館後倉小門的黃銅鑰匙。此刻,她感覺旗袍盤扣下緊貼肋骨的位置,那張從父親賬房偷來的、標注了最新日軍巡邏路線的薄紙,像塊烙鐵般滾燙。
“你怎麼來了?”陳峰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帶著玉米餅的焦香,平靜得聽不出情緒。
林晚秋驚得險些脫手藤箱!猛地轉身,隻見陳峰嘴裡叼著半塊餅,軍靴上還沾著老煙槍門前特有的煤渣印記。“我…我來送藥。”她下意識地將藤箱往身後藏了藏,盤扣硌著肋骨生疼。
陳峰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她沾著草屑的腳踝:“翻牆進來的?”那草屑的分布和顏色,正是旅館後巷那道帶刺鐵絲網的獨特印記。
林晚秋臉頰瞬間滾燙。昨夜將字條塞給陳峰後,她鬼使神差地翻開了教會學校的解剖學課本,對著那張日軍布防圖研究到深夜——圖上標注的核心軍火庫位置,竟與盛京醫院複雜的地下排水係統完美重疊!腦海中再次閃過陳峰在巷中瞬間放倒浪人的矯健身手,一個大膽而模糊的念頭在她心中瘋狂滋長:或許,這個神秘的男人,真能改變些什麼?
“佐藤英機在三樓開會,”她壓低聲音,手指緊張地絞著旗袍下擺,“我偷聽到父親的賬房先生跟人嘀咕,他們在談‘滿蒙鐵路權益’,其實是……”
“是在敲定柳條湖爆破的具體方案。”陳峰平靜地接過話頭,指尖在油膩的木桌上快速勾勒出簡易地圖,“參會的有獨立守備隊的軍官,還有偽滿籌備處的漢奸。”
林晚秋的瞳孔驟然放大!她偷聽到的隻言片語裡,“爆破”、“鐵路”這些字眼像毒蛇般纏繞著她,卻被父親斥為“女兒家不懂政治”。此刻陳峰精準無誤的描述,讓她後頸的汗毛根根倒豎——這個人,仿佛真的站在時間的上遊,俯瞰著即將傾瀉而下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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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誰?”她聲音發顫,幾乎控製不住,“你說的那個‘九一八’…真的會發生嗎?”
陳峰嘴唇微動,剛要回答——
“哐當!”老李頭的銅勺猛地砸落在地!老頭佝僂著腰去撿,布滿老繭的腳卻“無意”地在陳峰的軍靴上急促地劃了兩下!
老煙槍的暗號:有日本人靠近!
陳峰反應快如閃電,一把拽住林晚秋纖細的手腕,將她猛地拖進餛飩攤油膩的布簾之後!粗糙的帆布摩擦著她的臉頰,隔著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陳峰沉穩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精準得如同軍用秒表。
三雙沉重的軍靴踏著青石板的聲音由遠及近,每一步都帶著金屬鞋跟特有的“哢嗒”聲,敲打在死寂的街道上。領頭的穿著棕黃色馬靴——正是佐藤英機的副官,昨天在糧棧門口見過!
“隊長有令,南市場所有支那人,嚴加盤查!”副官的中文帶著濃重刺耳的大阪腔,軍靴“咚”地一聲踹在陳峰剛才坐過的木桌腿上,“特彆是穿旗袍的女人!可能是共產黨的探子!”
林晚秋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而紊亂!陳峰的手掌無聲而有力地按在她後頸的動脈竇上——現代格鬥術的“鎮靜按壓法”,冰冷的觸感和恰到好處的壓力瞬間傳遞過去。一股混合著機油和硝煙的特殊氣息鑽入她的鼻腔,竟有些像教會實驗室裡令人心悸的硝化甘油味道。
布簾外,傳來粗暴的翻箱倒櫃聲,緊接著是老李頭淒厲的慘叫:“太君饒命啊!我就是個賣餛飩糊口的……”
陳峰的手緩緩移向腰間的匕首。林晚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涼如鐵——透過布簾的縫隙,她清晰地看到,那副官黑洞洞的槍口,正死死頂在老李頭花白的太陽穴上,槍管上精致的櫻花刻紋在月光下泛著死神般的冷光!
大和旅館那扇厚重的德國彈簧門,果然在陳峰緩慢的推動下發出“哢嗒”一聲輕響,門軸摩擦的聲音恰到好處地掩蓋了他軍靴底特製消音墊的細微聲響。
猩紅色的地毯如同吸音海綿,瞬間吞噬了所有腳步聲。身著豔麗和服的侍女深深鞠躬,後頸處,一朵米粒大小、卻異常清晰的櫻花刺青在衣領邊緣若隱若現——與浪人袖口上的圖案同源!陳峰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前台的登記簿,一行未乾的墨跡清晰寫著:“佐藤英機,三樓307”。
“先生是住店還是訪客?”侍女的聲音甜膩,發髻上的珍珠步搖微微晃動。
陳峰從容掏出老煙槍給的黃銅煙嘴,在指間靈巧地轉了個圈:“找三井物產的渡邊先生。”這是他預設的身份,一個虛構的、常與“中國人”做秘密交易的日本商人。
侍女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微微欠身:“請稍候,我為您轉接。”她轉身去撥電話。
陳峰借機快速掃視大堂布局。左側消防通道門把手上纏著的一小截褪色紅繩,正是林晚秋提過的地下黨“安全出口”標記。右側那部德國造電梯的金屬門麵,映照出他穿著老李頭借來的寬大長衫的身影,顯得有些臃腫笨拙。
“叮——”
電梯清脆的提示音驟然響起,金屬門緩緩滑開。
一個身著考究黑色西裝的男人走了出來,金絲眼鏡,拎著一個樣式樸素的黑色公文包,鞋幫邊緣沾著新鮮的、帶著紅砂岩顆粒的泥土。陳峰的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公文包上那個不起眼的黃銅鎖扣,清晰地刻著“滿鐵”字樣!這是關東軍情報科高級軍官才配發的專用裝備!
男人走出電梯的瞬間,目光精準地落在陳峰身上,停頓了半秒。一絲若有若無、卻帶著絕對掌控意味的淺笑在他嘴角勾起。這笑容讓陳峰瞬間回憶起在現代反恐演習中被俘的極端組織頭目——那是洞悉一切、勝券在握的傲慢。
“是佐藤英機。”林晚秋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到了陳峰側後方,手裡捧著一個半舊的醫藥箱,“我在父親的宴會上見過他。”
陳峰沒有回頭,手指在黃銅煙嘴上無意識地輕敲著:“他手裡的公文包…裡麵是什麼?”
“應該……”林晚秋的聲音卡住了,醫藥箱冰涼的金屬扣深深硌著她的掌心,“是關於‘中村事件’的調查報告。父親說…日本人要用這個做借口,向南滿鐵路增兵!”注:中村事件是1931年6月日軍間諜中村震太郎等人在興安嶺被東北軍逮捕並處決的事件,是九一八事變的重要導火索之一)
電梯門緩緩合攏,光潔的門麵上映出佐藤英機走向樓梯的從容背影。他的右手始終穩穩地按在公文包上,無名指上那枚銀戒指戒麵上,一個淩厲的“武”字在燈光下清晰可見——日本陸軍大學的畢業戒指,象征著所謂的“武士道精神”。
陳峰不再猶豫,轉身徑直走向消防通道。林晚秋緊隨其後。指尖觸碰到那根冰涼的紅繩,帶著一種決絕的意味。
“你要乾什麼?”林晚秋的聲音壓得極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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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回那個公文包,”陳峰推開沉重的鐵門,一股濃重的鐵鏽和灰塵混合的氣味撲麵而來,“裡麵有柳條湖的精確坐標和行動計劃!”
樓梯間堆滿了廢棄的桌椅和蒙塵的行李箱,黴味刺鼻。陳峰的軍靴踏在水泥台階上,發出輕微而規律的“咚…咚…”聲,在這死寂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他默數著台階——現代建築學的知識告訴他,一樓到三樓,應是四十二級台階。
踏上第三十六級時,上方驟然傳來腳步聲!
陳峰猛地發力,將林晚秋拽進一堆散發著皮革腐敗氣味的舊行李箱後麵!林晚秋被嗆得幾乎咳出聲,陳峰的大手瞬間捂住了她的口鼻,目光如利箭般射向樓梯上方。
兩個穿著同樣黑色西裝的男人走了下來,耳朵裡都塞著不起眼的黑色微型耳塞——陳峰一眼認出,那是監聽設備,他在“龍刃”時用過同款,能捕捉五十米外的低聲交談!
“隊長命令,會議提前到淩晨三點。”其中一人聲音低沉,皮鞋踢到一個滾落的空酒瓶,“讓我們去後院加強警戒,杜絕任何閒雜人等靠近。”
另一人輕蔑地哼了一聲:“支那人能有什麼威脅?一群隻會哭泣的懦夫罷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陳峰鬆開手,林晚秋大口喘息,臉頰被行李箱鋒利的金屬鎖扣劃出一道淺淺的紅痕:“他們說的‘隊長’,就是佐藤……”
陳峰沒有回應,目光銳利地在雜物堆中搜尋。他迅速抽出一根生鏽的長鐵釘,精準地插入消防通道鐵門的鎖孔,手腕用力一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