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年,八月廿三,盛京城郊。
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北大營西側三裡外的高粱地裡,陳峰伏在泥濘中,青灰色的土布短褂早已被露水浸透,緊貼在脊背上,涼意刺骨。他左手攥著半截粗瓷煙杆——那是從老煙槍那兒軟磨硬泡討來的,煙杆頂端磨得光滑的銅箍在殘月微光下泛著冷光,成了他窺探日軍營地的最佳工具。
夜風嗚咽著穿過高粱地,帶起一陣簌簌聲響,與遠處奉天城隱約的犬吠交織。更遠處,日軍獨立守備隊營地傳來整齊劃一的軍靴踏地聲,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陳峰的心尖上。他屏住呼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褲腿內側暗袋裡那張手繪地形圖——那是他耗費三天心血,根據老煙槍提供的零碎信息拚湊而成的。圖上密密麻麻標注著鐵絲網的缺口、崗樓的位置,還有他用紅筆圈出的軍火庫大致方位。
三天前,奉天站附近那個煙霧繚繞的小酒館裡,兩個醉醺醺的日軍士兵的狂言猶在耳邊:“再過不久,整個奉天都要姓皇軍了!”其中一人拍著桌子大笑,“就連獨立守備隊的演習彈,都換成實彈了!”陳峰當時攥著酒杯的手猛地收緊,杯沿在掌心壓出一道深紅的印子——他知道,這不是普通的軍事演習,而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前奏。
九一八事變。這個在現代曆史書上冰冷的名詞,此刻正化作懸在四萬萬同胞頭上的利刃,而他是唯一知曉它何時落下的人。
他曾試圖找過趙山河。那個下午,他蹲在東北軍第7旅軍營對麵的茶館裡,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才看見趙山河穿著筆挺的上尉製服,帶著幾個士兵從營門出來。陳峰剛要起身,就見一個留著八字胡的少校追上來,拉著趙山河低聲說了些什麼。趙山河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手背青筋暴起,最終卻隻是咬著牙,一言不發地轉身回了軍營。
陳峰站在原地,看著好友的背影消失在軍營深處,心裡最後一點希望也隨之破滅。東北軍高層的“不抵抗”命令,像一道無形的鐵閘,將多少熱血兒郎的報國之誌死死壓住。
既然無人可信,無人可依,那便自己來。他必須拿到日軍準備進攻的鐵證,哪怕隻有一絲希望,也要讓東北軍的將士們知道,他們即將麵對的不是演習,而是一場真刀真槍的屠殺。
夜風更緊了,高粱穗子瘋狂搖曳,仿佛在為他打著掩護。陳峰抬眼望向日軍營地的崗樓,那裡懸著一盞昏黃的馬燈,燈光在夜色中搖曳不定。一個日軍哨兵背著步槍,在崗樓上來回踱步,每走三步就會停下,朝營外黑暗處張望一眼,規律得像個上緊發條的玩偶。
陳峰從懷裡摸出一塊黑布,仔細蒙住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這雙在現代戰場上見慣生死的眼睛,此刻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唯有在掃過崗樓時,才閃過一絲銳利如鷹隼的光。
根據他連續三夜的觀察,日軍哨兵每五分鐘會有一次視線盲區——就在崗樓左側那棵老槐樹的陰影處。他需要在這寶貴的五分鐘內,穿過二十米寬的開闊地,抵達鐵絲網前。
陳峰深吸一口氣,將煙杆彆在腰間,貓著腰,如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悄無聲息地鑽進高粱地的縫隙中。他的腳步極輕,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高粱根部的空隙處,避免發出任何聲響。露水打濕了他的褲腳,泥濘濺滿褲腿,他卻渾然不覺,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崗樓和自己的呼吸節奏上。
“一、二、三……”他在心中默數,計算著哨兵的步伐。當哨兵轉身,背對著他朝崗樓另一側走去的瞬間,陳峰猛地加速,身子壓得極低,幾乎貼地而行,快速穿過開闊地。
腳下的泥土異常鬆軟,他不慎踩斷一根枯草,“哢嚓”一聲輕響在萬籟俱寂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陳峰瞬間僵住,整個人趴伏在地,一動不動,眼睛死死盯住崗樓方向。
崗樓上的哨兵果然聽到了動靜,停下腳步,朝黑暗處厲聲喝道:“誰在那裡?!”
陳峰屏住呼吸,手指悄然摸向腰間——那裡彆著一把他從老煙槍那兒買來的匕首,刀刃不長,卻鋒利無比。他已做好最壞打算,若哨兵過來搜查,唯有冒險一搏。
幸運的是,哨兵喊了一聲後,未見回應,隻是低聲罵了句“八嘎”,便繼續踱步。陳峰暗鬆一口氣,借著老槐樹的陰影,快速匍匐至鐵絲網前。
鐵絲網高約兩米,上麵掛著幾個空罐頭盒,稍有觸碰便會發出清脆聲響。陳峰蹲下身,仔細觀察著鐵絲網的結構——這是日軍常用的菱形鐵絲網,間隙極小,但他事先發現的缺口就在此處。大約是白天日軍巡邏時被什麼物件勾住,扯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破洞。
陳峰從懷中摸出一把小剪刀——三天前,他在街頭救下被日本浪人騷擾的林晚秋後,女孩非要拉他回家包紮傷口。他趁林晚秋取藥的功夫,從她家雜貨間“借”來了這把剪刀,沒想到此刻派上了大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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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翼翼地用剪刀擴大鐵絲網的缺口,動作輕柔得如同在進行一場精密手術。過程中,他的手指不慎被鐵絲網的尖刺劃破,鮮血頓時湧出。陳峰隻是皺了皺眉,將手指含在口中吸了吸,繼續動作。
終於,缺口擴大到足以容一人通過。陳峰先將頭探入,確認四周並無巡邏兵,隨即如遊蛇般靈活地鑽過鐵絲網,輕巧落在營地內的草地上。
營地內部一片寂靜,隻有幾座營房還亮著燈,偶爾傳來士兵沉重的鼾聲。陳峰貼著營房的牆壁緩緩移動,目光如炬,掃過每一個帳篷和房屋——他要找的軍火庫,按老煙槍的說法,應在營地西北角,一個用沙袋圍起來的院子,門口有雙哨把守。
他沿著陰影處迂回前進,巧妙避開巡邏路線,朝西北角摸去。途中,一隊五人的巡邏兵迎麵而來,步槍在昏暗燈光下泛著冷光。陳迅疾閃身躲入一個乾草堆後,屏息凝神,眼看著巡邏兵從麵前走過,腳步聲漸遠才繼續行動。
約莫十分鐘後,陳峰終於看到了那個沙袋圍起來的院子。院門口果然有兩個哨兵,背對著他,正靠在沙袋上抽煙,低聲交談著什麼。院內是幾座高大的倉庫,鐵門上掛著一把碩大的銅鎖。
“就是這裡了。”陳峰在心中確認。他仔細觀察周圍環境,發現院子旁有一個矮土坡,坡上雜草叢生,是絕佳的隱蔽點。
他悄無聲息地爬上土坡,潛伏在雜草中,觀察哨兵動向。這兩個哨兵顯然有些懈怠,抽完煙後,一人靠在沙袋上打盹,另一人四下張望片刻,也放鬆了警惕,掏出煙盒準備再點一支。
陳峰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從懷中摸出一塊小石子,朝院子另一側擲去。石子落地發出“啪”的輕響。
打盹的哨兵猛然驚醒,朝聲源方向喝道:“誰在那兒?!”
另一個哨兵也立刻警覺起來,舉槍指向黑暗處:“出來!否則開槍了!”
趁二人注意力被吸引,陳峰如鬼魅般從土坡滑下,貼沙袋牆繞至院門口。他從腰間抽出匕首,握緊刀柄,深吸一口氣,猛然暴起,左手捂住靠沙袋打盹哨兵的嘴,右手匕首精準刺入其咽喉。
哨兵身體劇烈抽搐一下,便沒了聲息。陳峰輕輕將屍體放倒,轉身朝另一個仍在張望的哨兵摸去。
那哨兵全然未覺身後危險,仍專注地盯著黑暗處。陳峰悄無聲息貼近,如法炮製,捂住其口鼻,匕首疾刺而出。
轉眼間,兩個哨兵都已解決。陳峰不敢耽擱,迅速潛入院內,來到倉庫門前。他推了推鐵門,門鎖得死死的。從懷中摸出一根細鐵絲——這是白日裡在奉天城鐵匠鋪特意買的,專為開鎖之用。
他將鐵絲探入鎖孔,輕輕轉動,憑借在現代特種部隊練就的開鎖技巧,細心摸索鎖芯結構。幾分鐘後,“哢噠”一聲輕響,鎖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