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血衣裡的密信
臘月二十五的暴雪,是從後半夜開始下的。
陳峰抱著林晚秋的屍體,蜷縮在沈陽城外一處廢棄的看瓜棚裡。棚頂的破洞漏著雪,落在他的軍大衣上,很快就化成了水,順著衣縫滲進去,凍得他骨頭縫都發疼。可他不敢動——懷裡的人身體已經涼透了,隻有後背上那片暗紅的血漬還凝著冰,像一塊冰冷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緊。
“隊長,喝口熱水吧。”小李子端著一個豁口的瓷碗走過來,碗裡的水冒著微弱的熱氣,是用最後一點煤油燒開的。他看著陳峰懷裡的林晚秋,眼圈通紅,把碗遞過去時,手還在發抖。
陳峰沒有接。他低頭看著林晚秋蒼白的臉,睫毛上結著細小的冰碴,右眼角那顆淡褐色的小痣依舊清晰——第一次在沈陽街頭見到她時,這顆痣就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那時她被日本浪人堵在巷口,手裡還緊緊攥著一本英文版的《醫學倫理學》,眼神裡滿是倔強,卻沒掉一滴眼淚。
“她總說,要當個能救死扶傷的醫生。”陳峰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這是他從昨夜突圍後說的第一句話,“她說等把小鬼子趕出去,就開一家免費的診所,給窮苦百姓看病。”
老煙槍蹲在棚門口,吧嗒著旱煙袋,煙鍋裡的火星在雪夜裡忽明忽暗。他沒勸陳峰,隻是把自己那件打滿補丁的棉襖脫下來,蓋在林晚秋的身上:“晚秋是個好姑娘,比咱這夥大老爺們都有種。她沒白死,咱得替她把沒做完的事做完。”
蘇明月正在給受傷的隊員處理傷口,聽到這話,手裡的繃帶頓了頓。她抬頭看向陳峰,眼神裡帶著擔憂:“陳峰,我知道你難過,但現在不是消沉的時候。佐藤的追兵隨時可能到,我們得趕緊轉移。”
陳峰緩緩抬起頭,眼裡布滿了血絲,卻沒有眼淚——從現代戰場到民國亂世,他見過太多生死,可這一次,痛得格外刺骨。他把林晚秋輕輕放在鋪著乾草的地上,用棉襖裹緊她的身體,然後撿起地上那把改裝的漢陽造,槍托在雪地上磕了磕,沉聲道:“轉移到哪裡?張海鵬在十裡坡設了埋伏,沈陽城周圍全是日軍的巡邏隊,我們就是插翅也難飛。”
林世昌從棚外走進來,身上沾著雪,手裡拿著一張揉皺的紙:“我知道一個地方。”他把紙遞給陳峰,“這是我在城西的秘密糧棧,裡麵有地窖,能藏下我們所有人,還有足夠吃半個月的糧食和藥品。糧棧的掌櫃是我的老部下,可靠得很。”
陳峰展開紙,上麵畫著糧棧的位置和地窖的入口。他抬頭看向林世昌,發現這位原本儒雅的商人,此刻眼眶通紅,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神卻異常堅定——女兒的死,徹底打碎了他“明哲保身”的幻想,也點燃了他骨子裡的血性。
“還有這個。”林世昌從懷裡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包裹,“這是晚秋昨天讓管家交給我的,說如果她出了事,就把這個交給你。”
陳峰接過包裹,手指有些顫抖。油紙包很輕,裡麵像是裝著紙張之類的東西。他慢慢打開,發現是一本林晚秋的筆記本,還有一張折疊的日文信紙。筆記本裡記著她從教會學校學來的西醫知識,最後幾頁畫著簡易的急救包和止血帶的製作方法,字跡娟秀,卻帶著幾分倉促。
而那張日文信紙,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日文,落款是“佐藤英機”。
“這是……”蘇明月湊過來看,她在日本留過學,能看懂日文,“是日軍的作戰計劃!他們準備在正月十五前後,集中三個聯隊的兵力進攻錦州,還計劃用化學武器襲擊東北軍的防線!”
陳峰的瞳孔猛地一縮。他知道錦州的重要性——那是東北軍在關外的最後一道防線,如果錦州失守,整個東北就徹底落入日軍手中。而曆史上,錦州正是在1932年初淪陷的,這封密信,意味著他有機會改變這個結局。
“晚秋怎麼會有這個?”陳峰問。
林世昌歎了口氣:“昨天她去救我之前,偷偷潛入了佐藤的辦公室,想找他陷害我的證據,沒想到發現了這封密信。她知道這東西重要,就先讓管家交給了我,自己則去了張海鵬的莊園。”
陳峰握緊信紙,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原來林晚秋的犧牲,不僅僅是為了救他,更是為了這封能拯救無數生命的密信。他看著筆記本上林晚秋清秀的字跡,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把這封密信送到東北軍手裡,一定要守住錦州,一定要讓佐藤和張海鵬血債血償。
“現在就去糧棧。”陳峰站起身,把密信和筆記本揣進懷裡,“到了那裡,我們再想辦法把密信送到錦州的東北軍指揮部。”
隊員們紛紛起身,整理武器和行李。小李子把林晚秋的屍體抱起來,小心翼翼地裹緊棉襖,跟在陳峰身後。老煙槍則走到棚門口,用腳踩滅了煙鍋裡的火星,警惕地觀察著外麵的動靜:“雪下得這麼大,日軍的巡邏隊應該會放慢速度,但我們也不能大意,得走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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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雪路遇鄉親
從看瓜棚到城西糧棧,有二十多裡路,全是崎嶇的山路。暴雪把路都蓋住了,隻能憑著老煙槍的記憶辨認方向。隊員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裡,每走一步,棉鞋都會陷進齊膝深的雪堆裡,拔出來時,鞋上裹著厚厚的冰殼。
陳峰走在隊伍最前麵,手裡拿著一根木棍,一邊探路,一邊警惕地觀察四周。他的左腿和右腿都受了傷,每走一步都鑽心地疼,但他咬著牙,沒吭一聲——他是隊長,是這支隊伍的主心骨,他不能倒下。
“隊長,前麵有燈光!”走在後麵的隊員突然喊道。
陳峰立刻示意大家蹲下,自己則趴在雪地裡,用望遠鏡朝著燈光的方向望去——那是一處散落的村落,大約有十幾戶人家,村口的一棵老槐樹下,掛著一盞馬燈,燈光在風雪中搖曳。
“老煙槍,你去看看情況。”陳峰低聲說。
老煙槍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一頂破舊的氈帽戴上,把臉遮住大半,朝著村落的方向摸去。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他回來了,臉上帶著喜色:“是個叫‘李家窩棚’的村子,村裡都是窮苦百姓,沒有日軍和偽軍。他們說今晚看到了我們的火光,還以為是逃荒的,想讓我們去村裡避避雪。”
“可靠嗎?”蘇明月問。
“可靠。”老煙槍笑著說,“村裡的老支書是我的老相識,當年在毅軍當過夥夫,恨小鬼子恨得牙癢癢。他說隻要我們是打小鬼子的,就願意收留我們。”
陳峰鬆了口氣。隊員們已經走了三個多小時,又冷又餓,傷員的傷口也開始惡化,確實需要一個地方休整。他點了點頭:“走,去村裡。”
走進李家窩棚,一股暖流撲麵而來。村民們在村裡的打穀場上生了一堆大火,火堆周圍擺著幾張破桌子,上麵放著熱氣騰騰的玉米粥和貼餅子。老支書是個滿臉皺紋的老頭,穿著一件補丁摞補丁的棉襖,手裡拿著一根旱煙袋,看到陳峰他們,立刻迎了上來:“各位英雄,快烤烤火,暖暖身子!”
“多謝老支書。”陳峰拱了拱手。
村民們圍了上來,看到小李子懷裡的林晚秋,還有隊員們身上的傷口,都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一個老大娘端著一碗熱湯走過來,遞給陳峰:“孩子,快喝點湯,看你凍得。”
陳峰接過湯碗,暖流順著喉嚨滑進胃裡,驅散了一些寒意。他看著圍在火堆旁的村民——有老人,有婦女,還有幾個半大的孩子,他們的衣服都很破舊,臉上卻帶著真誠的笑容。在這個被日軍蹂躪的土地上,這些淳樸的百姓,就是抗日最堅實的後盾。
“老支書,我們要去城西的糧棧,你知道怎麼走嗎?”陳峰問。
老支書抽了口旱煙,說:“知道,從村後有條小路,能直通糧棧,比走大路近五裡地。不過那條路旁邊有個偽軍的炮樓,裡麵駐著一個班的偽軍,平時很少出來,但雪下得這麼大,他們可能會出來巡邏。”
“炮樓裡有多少人?有重武器嗎?”陳峰問。
“有十個偽軍,兩杆步槍,一挺歪把子機槍,但那機槍早就壞了,打不響。”老支書說,“我侄子在炮樓裡當夥夫,他說那些偽軍都是些貪生怕死的軟蛋,隻要沒人逼他們,就不會主動惹事。”
陳峰點了點頭,心裡有了主意:“老支書,能不能讓你侄子幫我們個忙?我們想從炮樓旁邊繞過去,隻要他能給我們報個信,說偽軍什麼時候巡邏,我們就能避開他們。”
“沒問題!”老支書拍著胸脯說,“我這就讓我兒子去炮樓找他侄子,保證給你們問清楚!”
沒過多久,老支書的兒子回來了,說偽軍今晚不會巡邏,因為雪太大,他們都在炮樓裡喝酒取暖。陳峰鬆了口氣,決定立刻出發——夜長夢多,他們必須儘快趕到糧棧,把密信送出去。
村民們聽說他們要走,紛紛拿出家裡的乾糧和棉衣,塞給隊員們。那個老大娘還把自己唯一的一件新棉襖拿出來,蓋在林晚秋的身上:“這姑娘是個英雄,不能讓她凍著。”
陳峰看著手裡的乾糧和棉衣,眼眶有些發熱。他朝著村民們深深鞠了一躬:“謝謝大家,我們一定會把小鬼子趕出去,讓大家過上好日子!”
“好!好!”村民們紛紛鼓掌,老支書更是激動得流下了眼淚:“我等這一天等了一輩子了,相信你們一定能做到!”
三、糧棧遇故人
淩晨四點,陳峰他們終於到達了城西的糧棧。糧棧是一座青磚瓦房,門口掛著“林記糧棧”的牌匾,牌匾上積滿了雪,顯得有些陳舊。掌櫃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叫王掌櫃,看到林世昌,立刻迎了上來:“老板,您可來了!我這幾天一直擔心您的安危。”
“王掌櫃,辛苦你了。”林世昌拍了拍他的肩膀,“快,把我們帶到地窖裡。”
王掌櫃點了點頭,帶著他們走進糧棧的後院,掀開一口枯井的井蓋:“地窖的入口就在這裡,裡麵很寬敞,還有通風口,保證不會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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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員們依次鑽進枯井,地窖裡果然很寬敞,能容納三十多個人。裡麵堆著幾袋玉米和麵粉,還有幾個木箱,裡麵裝著藥品和繃帶。王掌櫃還在裡麵生了一個煤爐,地窖裡暖烘烘的。
“老板,這是您讓我準備的武器。”王掌櫃打開一個木箱,裡麵放著五杆漢陽造、兩把手槍,還有十幾顆手榴彈,“都是從東北軍舊部那裡弄來的,子彈不多,隻有兩百多發。”
陳峰看著木箱裡的武器,心裡踏實了一些。有了這些武器,他們就能更好地應對日軍的追擊了。他回頭看向林晚秋的屍體,心裡一陣難過:“王掌櫃,能不能幫我們找個地方,把晚秋安葬了?”
王掌櫃歎了口氣:“後院有塊菜地,很安靜,就葬在那裡吧。等趕走了小鬼子,我們再給她立一塊碑。”
陳峰點了點頭,和隊員們一起,把林晚秋的屍體抬到後院的菜地裡。雪已經停了,天邊泛起了魚肚白。他們挖了一個坑,把林晚秋放進去,用土掩埋好,沒有立碑,隻在墳前插了一根鬆枝——鬆枝象征著不屈的精神,就像林晚秋一樣。
“晚秋,安息吧。”陳峰跪在墳前,深深鞠了三躬,“我們一定會完成你的心願,守住錦州,把小鬼子趕出去。”
回到地窖,林世昌拿出一張地圖,鋪在地上:“錦州的東北軍指揮部在錦州城的西北角,指揮官是榮臻將軍。我認識他的副官,叫李參謀,我們可以通過他,把密信交給榮將軍。”
“怎麼聯係李參謀?”陳峰問。
“李參謀每個月都會來沈陽城采購物資,明天就是他來采購的日子,他會在城南的‘悅來客棧’落腳。”林世昌說,“我們可以讓王掌櫃去聯係他,把密信交給他。”
“不行,太危險了。”蘇明月搖了搖頭,“佐藤肯定已經下了通緝令,王掌櫃去聯係李參謀,很容易被日軍發現。而且我們不知道李參謀是不是可靠,萬一他把密信交給日軍,我們就前功儘棄了。”
陳峰點了點頭,蘇明月說得有道理。榮臻是東北軍的高層,之前奉行“不抵抗”政策,誰也不知道他現在的態度。如果貿然把密信交給李參謀,確實有風險。
“我去。”陳峰說,“我化妝成商人,去悅來客棧見李參謀,親自把密信交給她。”
“不行,你是佐藤重點通緝的對象,太危險了。”林世昌反對。
“隻有我去最合適。”陳峰說,“我熟悉日軍的戰術,也能判斷李參謀是不是可靠。如果我出事了,你們就想辦法聯係中共的地下黨,讓他們把密信送到錦州。”
大家都知道陳峰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就不會改變。老煙槍歎了口氣:“隊長,我和你一起去。我熟悉沈陽城的地形,萬一出事,還能幫你掩護。”
陳峰點了點頭:“好,老煙槍和我一起去。其他人留在地窖裡,由蘇明月和林世昌負責,照顧好傷員,準備好轉移。”
四、悅來客棧的試探
當天下午,陳峰和老煙槍化妝成商人,走進了城南的悅來客棧。陳峰穿著一身藏青色的綢緞長袍,戴著一頂瓜皮帽,手裡拿著一個算盤,看起來像個賬房先生;老煙槍則穿著一件灰色的短褂,背著一個布包,扮成他的夥計。
客棧裡很熱鬨,大多是來往的商人。陳峰和老煙槍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一壺茶,慢慢喝著,眼睛卻在觀察著周圍的動靜。按照林世昌的說法,李參謀會在下午三點左右來客棧,住在二樓的天字一號房。
三點整,一個穿著東北軍軍裝的中年男人走進了客棧。他身材高大,肩膀寬闊,臉上帶著幾分疲憊,正是李參謀。他沒有停留,直接上了二樓。
陳峰給老煙槍使了個眼色,兩人也跟著上了二樓。天字一號房的門虛掩著,裡麵傳來李參謀打電話的聲音:“榮將軍,我已經到沈陽了,明天就去采購物資,儘快趕回錦州……什麼?日軍可能要進攻錦州?不可能吧,他們現在還在圍剿義勇軍,怎麼會有兵力進攻錦州……好,我知道了,我會留意的。”
陳峰心裡一動——看來榮臻已經收到了日軍可能進攻錦州的消息,但還不確定具體情況。他敲了敲門:“李參謀在嗎?我是林世昌老板的朋友,有要事找您。”
門開了,李參謀警惕地看著陳峰和老煙槍:“你們是誰?林老板怎麼沒來?”
“林老板不方便出麵,讓我們來給您送一樣東西。”陳峰說著,從懷裡掏出那封日文密信,“這是日軍進攻錦州的作戰計劃,林老板的女兒用命換來的,請您務必交給榮將軍。”
李參謀接過密信,看了一眼,臉色立刻變了:“這是真的?你們是怎麼得到的?”
“是林老板的女兒林晚秋潛入佐藤的辦公室偷來的,她在送密信的時候,被佐藤殺害了。”老煙槍說,語氣裡帶著悲憤。
李參謀的臉色更加凝重了。他走到窗邊,觀察了一會兒,然後關上門,低聲說:“跟我來,這裡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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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著陳峰和老煙槍,從客棧的後門出去,走進一條小巷裡。小巷儘頭有一座小院,是李參謀在沈陽的秘密聯絡點。進了小院,李參謀才鬆了口氣:“說實話,我一開始還懷疑你們是日軍的奸細,但這封密信的內容太重要了,不像是假的。”
“我們是打小鬼子的義勇軍,怎麼可能是奸細?”老煙槍不滿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