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春,長白山腹地的積雪尚未完全消融,料峭的寒風依然刺骨。一支百餘人的隊伍,正沉默而迅捷地穿行在原始森林中,如同流淌在母親血脈中的歸家遊子。他們,正是從朝鮮輾轉歸國的陳峰及其率領的“鐵血義勇隊”骨乾。
陳峰走在隊伍最前,他的步伐穩健,眼神卻比離開時更加深邃銳利。朝鮮境內的聯合作戰,不僅錘煉了隊伍,更讓他對日軍的統治手法和防禦弱點有了更深的理解。他身上那件滿是補丁的棉軍裝下,肌肉線條愈發分明,承載著數月來的風霜與硝煙。
“隊長,翻過前麵那道山梁,就是周保中司令約定的會合地點——老黑溝了。”老煙槍拄著一根木棍,氣喘籲籲地跟上,指著前方雲霧繚繞的山嶺說道。他雖然年紀大了,但憑借著對山林的熟悉和一股不服老的勁頭,始終緊跟著隊伍。
陳峰停下腳步,舉起望遠鏡仔細觀察。老黑溝地形險要,兩山夾一溝,林木茂密,確是設立臨時指揮所的好地方。然而,一種職業本能帶來的不安感,卻在他心頭悄然彌漫。太安靜了。連尋常的鳥鳴獸吼都聽不見,這不符合這片原始森林的常態。
“命令隊伍停止前進,原地隱蔽。”陳峰低聲下令,眉頭微蹙。
林晚秋走到他身邊,她的臉龐清瘦了些,卻更顯堅毅,那雙曾經隻翻閱書卷、擺弄藥品的手,如今也能熟練地持槍和包紮傷口。“有什麼不對嗎?”她輕聲問,敏銳地察覺到了陳峰的警惕。
“說不上來,但感覺不對。”陳峰放下望遠鏡,目光掃過寂靜的山林,“老煙槍,你帶兩個機靈點的兄弟,前出偵察,重點注意有無新鮮足跡、折斷的樹枝,或者不該有的氣味。”
“明白!”老煙槍點點頭,立刻點了兩名擅長偵察的戰士,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沒入了前方的密林。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春日的陽光透過光禿的枝椏,在林間的殘雪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戰士們依托樹木和岩石隱蔽,無聲地檢查著手中的武器。這些從日軍手中繳獲的三八式步槍和少量的p18衝鋒槍,是他們用鮮血換來的寶貴裝備。氣氛凝重,隻有風掠過樹梢的嗚咽聲。
約莫半個時辰後,老煙槍三人回來了,臉色都十分凝重。
“隊長,情況不妙。”老煙槍壓低聲音,語速很快,“溝口發現有大量雜亂的腳印,還有馬蹄印和馱馬的糞便,看痕跡不超過一天。我們在側翼的山腰上,還發現了這個。”他攤開手心,是一枚黃澄澄的子彈殼,日製三八步槍的標準6.5有阪步槍彈彈殼。
陳峰接過彈殼,指尖摩挲著冰涼的金屬,眼神驟然銳利如鷹。“是日軍。他們怎麼會知道這個會合點?”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憤怒與疑惑。周保中部是抗聯的主力之一,其行蹤必然極度保密,日軍能精準地在此設伏,內奸的陰影再次籠罩下來。
“會不會是周司令他們改變了計劃,或者……”林晚秋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要麼是聯絡環節出了問題,要麼就是他們內部或者周保中內部出現了叛徒。
“無論如何,老黑溝不能去了。”陳峰果斷做出決定,“我們立刻向備用彙合點轉移。老煙槍,還記得二道白河那個廢棄的炭窯嗎?”
“記得!離這裡大概一天半的路程。”老煙槍立刻回答。
“好,就去那裡。隊伍呈戰鬥隊形散開,保持靜默,出發!”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悄然撤離之際,一聲尖銳的槍響劃破了山林的寂靜!緊接著,密集的槍聲如同爆豆般從四麵八方響起,子彈“嗖嗖”地鑽進他們周圍的樹乾和雪地裡,濺起一片片木屑和雪沫。
“有埋伏!隱蔽!反擊!”陳峰大吼一聲,猛地將林晚秋撲倒在一塊山石後麵。幾乎在同時,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就被一串機槍子彈掃過。
戰鬥瞬間爆發。日軍顯然是有備而來,兵力至少是他們的兩到三倍,並且占據了四周的製高點,火力配置分明,試圖將他們壓製在這片相對低窪的林地裡。
“機槍手!搶占左側那個土坡,壓製敵人火力點!”
“狙擊組,給我乾掉他們的指揮官和機槍手!”
陳峰的聲音在槍聲中依然清晰冷靜,一道道命令迅速下達。戰士們經過多次戰鬥的洗禮,早已不是初上戰場的雛兒,他們依令而行,三人一組,五人一隊,依托地形頑強還擊。
一名機槍手剛抱著捷克式輕機槍衝到土坡半腰,就被日軍的精準射手擊中胸口,踉蹌倒下。副射手毫不猶豫地接過機槍,繼續前衝,終於在土坡上建立起一個臨時火力點,“噠噠噠”的射擊聲暫時壓製住了日軍的一個火力點。
狙擊手李栓子,原是老獵戶出身,槍法極準。他像猿猴一樣攀上一棵大樹,隱藏在茂密的枝椏間,三八式步槍上的簡易瞄準鏡由陳峰指導,用望遠鏡片改造而成)穩穩套住了一個正在揮舞軍刀的日軍少尉。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砰!”
槍響人倒。日軍少尉的斃命讓那個方向的攻勢為之一滯。
但日軍的兵力優勢和地形優勢太大了。他們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湧來,擲彈筒發射的小型榴彈不時在隊伍中爆炸,造成傷亡。
“隊長!鬼子人數太多,硬拚不是辦法!”一個滿臉硝煙的分隊長匍匐到陳峰身邊喊道,他的手臂被彈片劃傷,鮮血浸透了衣袖。
陳峰何嘗不知。他大腦飛速運轉,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戰場。東、北、西三麵槍聲密集,唯有南麵,也就是他們來時的方向,槍聲相對稀疏。
“佐藤……是想把我們逼回朝鮮方向,或者趕進他預設的更大陷阱裡。”陳峰瞬間明白了對手的意圖。這個老對手,用兵愈發刁鑽狠辣。
“不能向南!”陳峰斬釘截鐵,“向東南方向突圍!那邊林密坡陡,不利於日軍展開隊形!老煙槍,帶路!二分隊斷後,其他人交替掩護,跟我來!”
“是!”
突圍戰異常慘烈。斷後的二分隊戰士們深知責任重大,拚死阻擊,用生命為戰友爭取時間。不斷有人中彈倒下,鮮血染紅了初春的土地。
林晚秋和醫護隊的姑娘們穿梭在彈雨中,拚命搶救傷員。一個年輕的戰士腹部中彈,腸子都流了出來,林晚秋咬著牙,用有限的藥品和繃帶為他做緊急處理,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這些年輕的生命,昨天還在憧憬著回國後的戰鬥,今天卻可能長眠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