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緒端坐在重新收拾過的南劍州刺史府正堂上,麵色陰沉如水。堂下,雷豹及其幾個心腹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麵如死灰。王潮按劍立於一側,臉色鐵青。王審知則垂手站在兄長身後,目光低垂,仿佛眼前的一切與他無關。其他一眾將領分列兩旁,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關於昨夜“西倉未遂縱火案”以及那玄之又玄的“竹策讖語”,各種版本的流言早已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全城。此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著王潮的裁決,也暗中觀察著王緒的反應。
王潮強壓著怒火,將審訊結果和現場繳獲的證據火油、工具以及從那幾個潰兵頭目身上搜出的“古舊”竹簡)一一呈上,言辭鏗鏘,邏輯清晰。他並未提及任何關於“天意”、“讖語”的部分,隻聚焦於雷豹等人密謀作亂、意圖燒毀軍糧、嫁禍於人的實證。
證據確鑿,容不得狡辯。
王緒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椅背,眼神在王潮、王審知以及跪著的雷豹等人身上來回掃視。他心中驚疑不定。雷豹的行動,他是隱約知悉甚至默許的,本想借此敲打甚至扳倒日益顯眼的王氏兄弟,尤其是那個屢屢打破規矩的王審知。卻萬萬沒想到,行動尚未開始就徹底敗露,還鬨出了什麼“天降竹策”的鬼話!
這竹簡……是真的古物顯靈?還是……王緒的目光銳利地射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王審知。是這小子搞的鬼?可他哪來的如此神通?
“大將軍!”雷豹突然掙紮著抬起頭,嘶聲喊道,“末將冤枉!是……是有人陷害!是王審知!定然是他怕我等揭穿他克扣糧餉、中飽私囊,故設此毒計陷害!那些竹簡,必是他偽造的!”
他這是死到臨頭,胡亂攀咬,試圖將水攪渾。
王審知終於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驚慌,反而帶著一絲無奈和悲憫,他向前一步,對著王緒和王潮分彆行了一禮,才緩緩開口,聲音清晰而平靜:“雷指揮使此言,實乃誅心之論。審知負責糧秣調配,所有賬目清晰可查,每一粒糧食的出入皆有記錄,兄長與大帥隨時可派人核查。至於偽造古物、假托天意……”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堂上眾人,最終落在那些作為物證的竹簡上,語氣帶著幾分讀書人的考究和疑惑:“審知雖不才,亦知古簡製作不易,其上字跡年代感,非尋常藥水所能模仿。且昨夜事發突然,審知一直忙於處理流民安置與防疫之事,何來時間與精力去做此等匪夷所思之事?若真有此等輕易假造天意之能,審知何不直接祈求天雷殛殺叛軍,豈不更省力?”
他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甚至帶著點文人式的迂腐和自嘲,引得幾位將領暗自點頭。是啊,造假古物,假托天意,這聽起來就像是話本裡的故事,現實中哪那麼容易?
王審知又轉向雷豹,語氣轉為嚴厲:“雷指揮使,你深受大帥信任,委以營指揮之重任,不想著整軍經武,報效大帥,反而糾結潰兵,密謀燒毀全軍賴以生存的糧草!此等行徑,與通敵何異?如今人贓並獲,不思悔改,反而血口噴人,攀誣同僚,豈是大丈夫所為?你捫心自問,對得起大帥的信任,對得起那些信任你的弟兄嗎?”
他句句不離“大帥信任”、“全軍生存”,完全站在了道德和法理的製高點,將雷豹的攀咬襯得蒼白無力而又居心叵測。
王緒的臉色更加難看。王審知這番話,看似在駁斥雷豹,實則句句也在敲打他這位“大帥”。若再強行維護,豈不顯得自己昏聵無能,縱容部下通敵?
就在這時,一名原本忠於王緒的偏將,似乎被那“天意”流言和王審知的話所觸動,出列拱手道:“大帥!雷豹等人其心可誅!幸得天佑,未能得逞!如今證據確鑿,若不嚴懲,何以整肅軍紀,安定人心?末將懇請大帥,依軍法處置!”
有人帶頭,其他一些原本中立的將領,乃至部分對雷豹平素行為不滿的軍官,也紛紛出言附和。形勢瞬間一邊倒。
王緒騎虎難下。他知道,雷豹保不住了,再堅持下去,恐怕連自己的威信都要嚴重受損。他狠狠瞪了王審知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機,終於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厲聲道:“夠了!”
堂內頓時安靜下來。
“雷豹等人,密謀作亂,意圖焚糧,罪證確鑿,按律當斬!”王緒聲音冰冷,“拖出去,即刻執行!首級傳示各營,以儆效尤!其麾下士卒,由王潮將軍派人接管整編!”
“是!”如狼似虎的親兵立刻上前,將麵無人色、連喊饒命都來不及的雷豹及其心腹拖了下去。
片刻之後,門外傳來幾聲淒厲的慘叫,隨即一切歸於沉寂。
血腥味似乎透過門縫彌漫了進來。堂上眾將鴉雀無聲,不少人背後滲出冷汗。王緒用最直接的方式,暫時穩住了局麵,也宣泄了心中的怒火和憋悶。
王潮上前一步:“大帥英明!”
王審知也跟著躬身:“大帥英明。”他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冷光。雷霆手段固然震懾了宵小,但也徹底暴露了王緒的殘暴和與王氏兄弟之間難以彌合的裂痕。他知道,王緒絕不會就此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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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處理完雷豹,王緒的目光再次落到王潮和王審知身上,語氣緩和了一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王將軍,王參軍,你二人克複南劍州,有功於軍。然城內事務千頭萬緒,非僅憑些新奇想法便能處置。安民、理財、教化之事,還需依仗熟悉地方典章的文吏。鄭先生德高望重,熟知禮法,本帥決定,城中民政諸事,暫由鄭先生協同爾等處理,尤其祭祀、文教、士子安置等務,當多多聽取鄭先生意見。”
這是明升暗降,分權製衡!直接將鄭玨抬出來,插手核心政務,尤其是抓住了“文教”、“士子”和“祭祀”這幾塊,既能牽製王審知,又能拉攏本地勢力。
王潮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王審知卻立刻躬身應道:“大帥考慮周詳,審知年輕識淺,正需鄭先生這般大賢指點扶持。有鄭先生主持文教禮法,審知便可更專心於糧秣、城防、工事等俗務,必當與鄭先生精誠合作。”他痛快地交出了部分權力,甚至表現得求之不得,反而將最繁瑣、最易出錯的“俗務”緊緊抓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