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離的視線緩緩掃過台下那些鮮活的麵孔,感覺胸口一陣發熱,幾乎能聽到自己熱血奔湧的聲音,他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目光不由自主地從這些熾熱的麵孔上移開,望向校場外蒼茫的遠山,那裡,風雪正在醞釀。
範離強壓心緒走下台,老十九小跑著湊近,壓低嗓子:“老大,三哥讓傳話,南宮羽撐不住了,哭喊著要見您。”
範離腳步不停,微微頷首:“知道了。”
南宮羽被關在子弟兵駐地最裡間,由老三親自照顧。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頭傳來壓抑的嗚咽,鐵鏈拖地的聲音時斷時續。推開門,一股血腥撲麵而來。
南宮羽像一灘爛泥癱在冰冷的地上。散亂的頭發被汗水和淚水浸透,黏在蒼白的臉上,染血的內襯早已看不出本來顏色。他整個人蜷縮著,不住地發抖。
老三正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著那根染血的麻繩,見範離進來,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齒,默默退到陰影裡。
範離緩步上前,站定在南宮羽麵前。他沒有彎腰,隻是垂下眼簾,目光沉靜:“想通了?”
南宮羽艱難地抬起頭,渾濁的眼中布滿血絲,聲音嘶啞得厲害:“求……求你給我個痛快……”
“說清楚,自然讓你痛快。”範離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像是在談論天氣。
“是……蘇……蘇重!”南宮羽幾乎是擠出了這個名字。
範離眉峰微動:“大皇子身邊那個蘇重?”
“是他……他親自送的信……”南宮羽的聲音帶著哭腔,“說隻要你們到了百草原,就立刻動手,不惜代價……”
範離從懷中摸出煙絲,慢條斯理地卷著:“你這謊撒得可不高明。蘇重一個搖扇子的謀士,跑到百草原給你送信?”他輕輕搖頭,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怎麼,看來你還是不想好好的死?”
南宮羽渾身劇烈顫抖,最後一點意誌徹底崩潰。他癱軟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麵,發出野獸般的嗚咽。
“我沒撒謊……真的沒撒謊……”他涕淚橫流,“你抓我的時候,他就在潰兵裡,化了妝……穿著普通士卒的號衣……可我認得他那雙眼睛……”
範離點煙的動作微微一頓。
南宮羽猛地抬頭,臉上血淚模糊:“我都說……全都告訴你……隻求你給個痛快……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範離短促地笑了一聲,將卷好的煙叼在嘴上,不緊不慢地點燃。煙霧繚繞中,他的麵容顯得模糊不清:“那你更該咬牙挺著。看看你這位蘇先生,有沒有本事從我這兒把你撈出去。”他吐出一口煙圈,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不然,在這兒,想死得我點頭,想怎麼死還得我點頭。。”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南宮羽放聲嚎哭,那哭聲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
他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道:“蘇重……他是‘覆漢同盟’的人……二十年前那場大旱……景帝,帶著幾十萬災民南下……為了抗楚,一路燒殺搶掠,多少富戶家破人亡……”
他的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響:“那些活下來的,還有他們的後人,就組了這個‘覆漢同盟’……他們恨透了大漢,恨透了劉家……蘇重就是那時候家破人亡的……他是同盟裡的老人,一直藏在大皇子身邊……”
範離夾著煙的手指停在半空。二十年前的舊事,景帝起家的那段過往,他自是知曉。若南宮羽所言非虛,這個“覆漢同盟”就絕非等閒,而是懷著血海深仇、意圖顛覆國本的龐然大物。蘇重潛伏在大皇子身邊,所圖必然不小。這個念頭閃過,連他都覺得脊背發涼。
範離夾著煙的手指停在半空,煙霧嫋嫋中,他眸色深沉地看了南宮羽片刻,才緩緩吸了一口,聲音聽不出情緒:“這‘覆漢同盟’,除了蘇重,還有誰?”
南宮羽癱在地上,艱難地搖頭,血沫子隨著他嘴唇的開闔溢出:“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蘇重那樣的人,我……我怎麼可能知道更多……”他涕淚橫流,整張臉都因極致的恐懼和痛苦扭曲著,“同盟內部……等級森嚴……單線聯係……我隻負責聽令行事……”
範離沉默著,煙頭的火光在昏暗中一明一暗。他盯著南宮羽看了半晌,那雙眼睛裡的絕望和空洞,不像還能藏住秘密。他忽然往前傾了傾身子,聲音壓得更低:“……有沒有,溫家?”
南宮羽哭嚎著用額頭撞擊地麵:“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求求你,饒了我吧……給我個痛快……我受不了了……”那哭聲嘶啞絕望。
“那你們南宮家呢?”範離接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