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離一行人登上河堤,昨日還在呼嘯嘶吼的北風已收斂了氣勢,隻剩些徹骨的寒冷貼著皮膚輕拂,天地間陷入一種令人不安的靜謐。
放眼望去,黃河的景象令人心悸。整條大河仿佛一條被瞬間凍結的巨龍。河麵上氤氳著濃厚的白色寒氣,如同巨獸沉眠時吐出的鼻息,將遠方的景物扭曲得模糊不清。
冰層並非平整如鏡,而是布滿了一道道猙獰的裂痕和相互擠壓堆積而成的冰丘,記錄著昨夜自然偉力的肆虐。陽光費力地穿透厚重的寒氣,照在冰麵上,反射出森冷的光澤。
河岸兩側,肅殺之氣彌漫。
對岸元軍的騎兵如同黑色的蟻群,沿河岸鋪展開來,一眼望不到儘頭。
粗野的呼喝與戰馬的嘶鳴隔著寬闊的冰麵隱隱傳來,帶著不加掩飾的野性與狂躁。一些騎兵斥候正驅策戰馬踏上靠近岸邊的冰層,謹慎地試探著冰麵的承載力。
這邊漢軍大營依托河堤,構築起一道森嚴的立體防線。不再是簡單的旌旗槍戟陳列,而是依據地勢,形成了層次分明的防禦體係。在浮冰與河岸的交接處,錯落有致的拒馬森然排列;其後是身披重甲的刀盾手,一麵麵巨盾連結,形成齊肩高的堅固壁壘。刀盾手之後,是如林的長槍,從盾牌間隙中斜伸而出,鋒銳的槍尖在昏白的天光下泛著幽光。在這堅實的陣線後方,成排的弓箭手已悄然就位。
陣線中後方,一架架床弩整齊排列,粗如兒臂的弩箭直指冰封的河道,蓄勢待發。
指揮台上,梁奪正與龔超指著冰封的河麵低聲交談。眼見範離與劉項一行到來,二人趕忙上前見禮。
禮畢,梁奪神色凝重地向二人報告軍情:“殿下、監軍大人,方才已經試探過,靠近河道中央的浮冰尚且酥脆,經不起戰馬重踏。觀此天氣,若要河麵凍結實,承載大軍通行,估計至少還需一天一夜。”
劉項一聽,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迫不及待地插嘴:“梁將軍,我們可以——”
“咳,咳!”
劉項正要說出他的想法,範離輕咳兩聲,狠狠瞪了他一眼。
被這一瞪,劉項後麵的話頓時卡在喉間,隻得悻悻地撇了撇嘴,不再吱聲。
範離轉向梁奪,神色凝重:“元軍若要渡河,恐怕不會隻盯著這一處。除了這裡,可還有其他可能的登岸點?”
梁奪立即指向河麵答道:“此處河麵相對較窄,兩岸地勢平坦,最利騎兵展開,確是元軍主攻方向。此外,上遊三十裡處的黑石灘、五十裡處的老鴉口,以及下遊的鬼門渡,皆是需要嚴防之處。蘇定一將軍與上官小布將軍已分彆率部駐守,依仗地利,構築了防線。”
他略作停頓,繼續稟報:“為策應各方,末將從各軍中抽調了一萬精銳騎兵,分為兩部,由單成銘與孟夏兩位將軍統領,作為機動兵力沿河巡視,隨時準備馳援各處。”
梁奪話音剛落,對岸一個女子的聲音毫無征兆地響起。
“對麵的漢軍聽著……”
那聲音渾厚沉凝,滾滾而來,瞬間蓋過所有嘈雜,如晨鐘暮鼓般在眾人心頭震響,竟將兩岸十幾萬人馬的喧囂都壓了下去。
“把範離留下,你們退出寧州,皆可不死。”
聲浪過後,河堤上一片寂靜,唯餘旗幡在風中獵獵作響,格外清晰。
龔超脾氣最為火爆,猛然踏前一步,運足全身真氣,朝著對岸發出雷鳴般的怒吼:
“放你娘的狗屁!哪個男人的褲帶鬆了,讓你這賤人出來大放厥詞?來,露個頭讓爺看看!”
龔超的汙言穢語一出,漢軍陣中不少兵將都忍不住哄笑起來。
笑聲未歇,對岸元軍陣中響起一個冰冷至極的聲音:
“找死。”
那聲音憤怒到極點,帶著一種冰冷的肅殺,瞬間讓漢軍將士們的笑聲戛然而止,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腦門。
隨著那聲怒斥,一道黑影已從元軍陣中騰空而起,在半空中拉出一道筆直的黑線。眾人定睛看去,隻見來人一襲黑衣在寒風中翻卷如墨,滿頭銀絲狂舞。她貼著冰麵疾掠而來,速度快得令人窒息,所過之處,氤氳的水汽四散迸濺,冰麵應聲碎裂,激起的冰屑在她身後形成一道白茫茫的霧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