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敲打著秦王府的琉璃瓦,如同萬千鬼手在叩擊。
靈堂內,白燭搖曳,檀香沉重。葉嘯天的靈柩靜臥中央,覆蓋著那麵曾令敵軍聞風喪膽的玄色“葉”字大纛。
燭光在棺木上投下跳躍的光斑,仿佛老帥不屈的戰魂仍在掙紮。
葉淩雲獨自跪在靈前,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一杆插在風暴中的孤槍。
黑袍被雨水浸透,緊貼在少年單薄的肩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輪廓。他臉上沒有淚痕,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深深刻入眉宇。
十七歲的年紀,眼底卻沉澱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滄桑與重壓。
趙婉兒靜靜跪在他身側,紅裙在素白靈堂中刺目如血。
她看著少年緊抿的唇線,看著他因竭力維持鎮定而微微顫抖的指尖,看著他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被強行冰封的悲慟之海……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疼得無法呼吸。
他才十七歲啊……趙婉兒心中泣血。
這個在月老廟外與她並肩血戰、在惜玉閣中十首詩詞震驚天下、在臨安城呼風喚雨的紈絝少年,此刻卻像一頭被拔光了利齒與爪牙、獨自舔舐傷口的幼虎。
朝堂之上,三公九勳,那些浸淫權術數十年的老狐狸,正磨牙吮血,虎視眈眈!
而秦王爺爺,這擎天巨柱……轟然倒塌!
“淩雲……”她輕聲喚道,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將一件乾燥的玄色披風輕輕披在他肩上,
“換身乾衣吧,莫要……傷了身子。”
指尖觸到他冰冷的肩頭,那寒意直透心底。
葉淩雲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震,卻沒有回頭。
他目光死死盯著靈柩,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婉兒……姑姑在宮裡……現在如何了?”
他不敢想。
祖父一去,葉芷青在宮中便如失巢之凰!
如今最危險的人,反而是自己的姑姑!
“我已讓想辦法設法傳遞消息,暫報平安。”趙婉兒低聲道,眼中憂色更濃,“但父皇……恐怕已得到風聲。宮門緊閉,禁軍森嚴,我們……進不去。”
葉淩雲閉上眼,喉結劇烈滾動。
進不去!護不住!這種無力感,比戰場上的刀劍更傷人!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
更大的危機,如同黑雲壓城!
那五萬葉家玄甲鐵騎!
今日校場之上,他以血淚控訴,借祖父餘威,暫時捆住了軍心。
可這捆綁,脆弱如紙!
一旦發喪,一旦那“送老帥最後一程”的悲情被時間衝淡,朱劍春那老賊,皇帝那惡狼,會像嗅到血腥的鯊魚般撲上來!
屆時,兵權旁落……他和婉兒,還有這滿府忠仆,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葉安!”葉淩雲猛地睜開眼,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寅時三刻,開府門!掛白幡!鳴喪鐘!昭告天下——秦王,葉嘯天,薨!”
“王爺!”老管家葉安撲通跪倒,老淚縱橫,“寅時……天色未明,暴雨未歇……是否……再等等?”
他心疼小主子,更怕這喪鐘一響,便是群狼噬虎的開端!
“不能等!”葉淩雲聲音冷冽如冰,“瞞得越久,變數越大!謠言一起,更不可控!寅時發喪,搶占先機!讓這臨安城……在我葉家的喪鐘裡醒來!”
他必須掌控節奏!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
就在這時——
“報——!”一名渾身濕透的侍衛踉蹌衝入靈堂,聲音帶著狂喜,“王爺!寧先生!熊統領!回來了!”
兩道裹挾著風雨寒氣的身影,如同破開怒海的黑帆,疾步踏入靈堂!正是熊大與寧宸軒!
熊大渾身濕透,衣服上沾滿泥濘,臉上帶著長途奔襲的疲憊,但那雙虎目卻亮得驚人!
他目光掃過靈柩,瞬間赤紅,魁梧的身軀劇烈顫抖,猛地單膝跪地,以頭觸地,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野獸般的低吼:“老王爺……熊大……來遲了!”
鐵打的漢子,淚如雨下。
而寧宸軒,卻仿佛未被這淒風苦雨沾染分毫。
他一襲青衫,雖被雨水打濕,卻依舊整潔挺括,清俊的麵容不見絲毫慌亂。
他先是對著葉嘯天的靈柩,深深三揖,動作沉穩莊重,帶著發自肺腑的敬仰。
隨後,目光便落在葉淩雲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