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龍峽的廝殺已近尾聲,血腥氣濃得化不開,浸透了每一寸土地。
殘陽如血,映照著峽穀內堆積如山的屍骸、破損的兵刃和仍在燃燒的殘火,將這片曾經的死寂之地染成一片淒厲的絳紅。
完顏麟渾身浴血,身上上布滿了刀痕箭孔,他那雙曾經深邃掌控一切的眼眸,此刻燃燒著困獸般的狂暴與一絲刻骨的屈辱。
望著四周如山崩海嘯般壓來的葉家軍精銳、萬花穀弟子以及那些被葉嘯天號令重新集結起來、反噬自身的禁軍,他明白事不可為。
“哼!葉嘯天,朱劍春……好算計!”
完顏麟一刀劈開刺來的長戟,聲音嘶啞卻帶著冰冷的恨意,“今日斷龍峽,本王算是領教了!”
他眼中閃過那位深謀遠慮的炎天君最後的一抹果決。
“父王!走這邊!”一個焦急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渾身是傷、神色倉惶的趙宣奮力砍倒兩名擋路的士兵,指向峽穀邊緣一條被屍體和亂石半掩、毫不起眼的狹窄裂縫。
那裂縫深處,隱隱傳來水流聲!
這正是完顏麟心中那“一點疑慮”留下的後手!
他深知葉嘯天的可怕,即便計劃再完美,也始終抱有一線被翻盤的警惕。
這條偶然發現的連接地下暗河的逃生密道,本是最後的保險。
如今,卻成了唯一生路!
“走!”完顏麟毫不戀戰,猛地一拉還有些發愣的趙宣,身形如同撲食的獵豹,撞開最後幾名擋路的士兵,毫不猶豫地一頭紮進那條裂縫!
數名最忠誠的金狼衛死士也緊隨其後,用身體擋住了追擊而來的箭雨和刀鋒!
“攔住他們!”葉嘯天怒吼如雷,手中霸王槍脫手擲出,化作一道黑色流光直射裂縫入口!
然而終究慢了一步!
“轟隆!”霸王槍撞擊在岩壁上,碎石飛濺!
裂縫內部傳來巨石滾落堵塞的聲音!
“追!”朱劍春臉色鐵青,立刻下令士兵清理入口。
但眾人皆知,以完顏麟的心智和手段,既然讓他進了這條備好的退路,追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果不其然。
當追擊者艱難清開部分障礙,順著陰冷潮濕、彌漫著血腥與淤泥氣息的密道追到儘頭時,隻見到一片開闊的河道。
一支掛著普通商隊旗幟、毫不起眼的中型船隻正順江而下,速度飛快。
船頭,茗懷妃迎風而立,目光複雜地回望了一眼亂石嶙峋的岸邊,隨後決然轉身進入船艙。
岸上,隻剩下散落的幾片帶血的金國玄甲碎片,和一串新鮮的馬蹄印消失在荒草中。
完顏麟,這條肆虐大乾朝堂二十年的毒龍,終究帶著無儘的不甘與趙宣這條血脈,借水道金蟬脫殼,消失在通往金國都城上京的煙波浩渺之中。
峽穀內,殘餘的金狼鐵騎要麼被殲,要麼投降。
一場驚天動地的殺局,以大乾成功擊殺完顏麟五萬精兵、揭露炎天君真麵目而慘烈落幕,雖逃了首惡,卻也斬掉了其在大乾腹地最大的倚仗。
皇帝趙崢被侍衛攙扶著,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失魂落魄。
敗軍之象,叛逃的兒子,還有那具碎裂的棺槨……
都像一記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他臉上。
更重要的是,國師李晏斯那句輕飄飄的“九天聚五”之言,如同附骨之蛆在他心頭啃噬。
李師憲匆匆來到他身邊,老臉蒼白,眉頭緊鎖,看向遠處那個正在指揮士兵清理戰場、挺拔身影的葉嘯天。
他眼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忌憚、敬佩、更深的不甘。
“秦王……好手段啊……”
他嘶啞低語,“兩次假死,上一次以身為餌,大敗金國鐵騎,挽狂瀾於既倒。
這一次以命為局,護持幼孫,誅內賊,震朝綱……
這等謀略,這等狠絕。
難怪……難怪能壓得滿朝文武數十年抬不起頭……
我們都……都被他騙了!”
他隨即想到更可怕的現實,聲音都在發抖:“陛下!那茗懷妃……那賤人!
她竟敢與金國王爺私通!
孕育孽種,混淆皇家血脈十幾年!
還有趙宣……不,完顏宣!
他居然……居然是金國孽種!
這……這是大乾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
他頓覺手腳冰涼,這不僅關乎皇家顏麵,更關乎國祚根本。
完顏麟潛伏如此之深,那通過皇商身份為茗懷妃父親積累的巨額財富,細思極恐,恐怕大半都源源不斷流入了金國,成了滋養敵國的養分!
趙崢耗費民脂民膏扶持的大乾皇商,用來與葉芷青對抗的資本,竟是敵國的爪牙!
這簡直是天大的諷刺!
李晏斯如同幽靈般再次踱步到趙崢身旁,瞥了一眼麵無人色的皇帝,語氣帶著一絲玩味的感慨:
“以宮闈為棋局,化君王恩寵為資敵之力,這手‘乾坤挪移’,倒是頗有幾分炎天君當年攪動北境風雲的風采。
那位楊先生……不,完顏麟王爺,這二十年,當真是將陛下您,玩弄於股掌之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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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弄?哼!”
一聲冷哼,如同冰雹砸落!
葉嘯天不知何時已大步走到近前,玄衣白發,目光如電,周身那股屍山血海中磨礪出的鐵血威壓,瞬間籠罩了這方寸之地!
李師憲等人下意識地後退半步,李晏斯則笑而不語。
葉嘯天沒有看他們,那雙噴火的眸子,直直刺向如遭雷擊、身形搖搖欲墜的皇帝趙崢!
“趙崢!”葉嘯天直呼其名,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字字如同重錘敲在趙崢心頭!
就在葉嘯天目光刺來的瞬間,趙崢眼前猛地一花。
那血色的殘陽、屍骸遍地的峽穀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二十多年前,先帝寢宮那彌漫著濃重藥味、光線昏黃的景象。
病榻上,先帝形容枯槁,氣若遊絲,明黃色的錦被襯得他臉色更加灰敗。
唯有那雙眼睛,還燃燒著最後一點不甘與憂慮。
趙崢跪在榻前,臉上還帶著未褪儘的青澀和惶恐。
先帝伸出枯瘦如柴的手,緊緊抓住了跪在榻前的葉嘯天布滿老繭的大手,又艱難地拉起旁邊趙崢的手,將兩人的手,重重疊握在一起!
葉嘯天一身玄甲未卸,風塵仆仆,眉宇間是戰場帶來的風霜,眼神卻無比沉痛與堅定。
先帝的聲音微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每一個字都如同烙印,刻在年輕的趙崢和葉嘯天的心上:
“嘯…嘯天……朕…朕不行了……”
“崢兒……朕……將他……托付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