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梧桐巷17號時，天色已近黃昏。夕陽的餘暉給老舊的小巷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王秀芬站在門口，一直目送著福喜走遠，手裡緊緊攥著心口的布包，臉上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終於獲得安寧的神情。
巷口賣糖畫的老人收了攤子，竹架上最後一隻鳳凰糖畫在晚風裡微微顫動，像要掙脫糖衣飛進暮色裡。
福喜摸了摸口袋裡那個溫熱的布包，紙幣摩擦的窸窣聲像春蠶在啃食桑葉。
董盛順的身影不知何時飄到身旁，望著王秀芬家緊閉的木門歎了口氣：“人這一輩子，就像打牌。明明手裡攥著同花順，偏偏要拆了單出，最後輸得精光才想起後悔。”
福喜沒接話，隻是想起王秀芬摩挲銀鐲時的樣子。那對鐲子在老人掌心流轉的光澤，像極了他小時候在鄉下見過的河灣，明明是同一片水，卻被蘆葦叢隔成了兩半，從此各流各的方向。
“你看那對鐲子。”
董盛順突然指向天邊，晚霞正把雲層染成銀紅色，“本是一塊銀子熔的，分開了半個世紀，碰在一起還能發出一樣的聲響。人的心啊，有時候還不如金屬實在。”
他們沿著老街慢慢走，路過一家修表鋪。玻璃櫃裡擺滿了拆開的鐘表零件，齒輪與發條像擱淺的魚。修表師傅戴著放大鏡，正用鑷子夾起一根比頭發絲還細的遊絲，在台燈下眯著眼調整。
“看到沒？”董盛順的聲音帶著唏噓，“差一絲，整隻表就走不準了。人生也是這樣，那天晚上要是王秀芬沒接那支鋼筆，要是張愛珍多問一句‘你是不是不舒服’，說不定前幾天還湊在一塊兒擇菜呢。”
福喜想起王秀芬說的電影院。五十多年前的放映廳裡，一束光柱穿過浮動的塵埃，把銀幕上的悲歡離合投在年輕姑娘們的臉上。那時她們還不知道，命運早已在黑暗裡埋下了伏筆——就像他此刻看到的，修表師傅不小心碰掉了一個小齒輪，滾到櫃台角落，再也找不著了。
走到巷口時，賣炒貨的攤主正收攤。鐵鍋裡的瓜子還冒著熱氣，香氣混著晚風漫過來。福喜突然想起銀行檔案室裡的舊報表，那些用藍黑墨水寫就的數字，曾以為能鎖住歲月的秘密，到頭來卻鎖不住人心的變遷。
“爹，你說人為什麼總在小事上栽跟頭？”他終於開口，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
董盛順飄到一棵老槐樹下，伸手撫過粗糙的樹皮。樹洞裡積著雨水，倒映著殘缺的天空。
“因為大事來臨前，老天爺總會派些小事試探。就像這樹，先從一片葉子黃起，等你發現的時候，整棵樹都枯了。”
他頓了頓，指著樹洞裡的積水，“你看這水，昨天還是滿的，今天就少了一半。人心也是這樣，失望是一點一點漏走的，等你想堵的時候，早就成了篩子。”
董盛順趴在檔案櫃頂上，看著窗外的月亮歎氣：“你說這李技術員，要是知道自己一句話毀了兩個人的一輩子，會不會半夜睡不著？”
福喜把電影票夾進筆記本，想起王秀芬最後那句話：“要是當初我能拉著她的手說句軟話……”可人生哪有那麼多“要是”。就像銀行櫃台前的叫號機，一旦按了下一位，就再也回不到上一個號碼了。
福喜抬頭，看見董盛順正對著月光端詳那對銀鐲的手機照片——王秀芬特意讓福喜拍了張照留作紀念。老人說，等她走了，就把鐲子埋在老槐樹下，跟張奶奶的信埋在一起。
“你看這花紋。”董盛順指著鐲子上的纏枝蓮，“一朵花纏另一朵，繞了半輩子，終究還是分了叉。”他突然笑了，“不過還好，最後總算在土裡碰到了。”
福喜合上書，窗外的月光正淌過對麵樓頂的水箱，像一汪不會乾涸的眼淚。他想起王秀芬塞給他的布包，裡麵除了錢，還有半塊用蠟紙包著的桃酥，大概是她舍不得吃的點心。
原來人生的遺憾，從來都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不過是一場沒說出口的道歉，一隻沒送出去的鐲子，半塊放涼的桃酥，還有那些在歲月裡慢慢褪色，卻始終硌在心頭的小事。就像銀行賬戶裡的小數點，看著微不足道，算錯了一位，整筆賬就都對不上了。
福喜拿出手機，不出所料，眉心紅印微熱，地府app的提示已然彈出：
【委托任務：“張愛珍的遺憾”已完成！】
【任務評價：完美！】
【核心訴求達成：遺物同心如意銀鐲）成功交付至目標對象王秀芬手中，心結已解，執念消散。】
【附加效果：撫平生者王秀芬）半世紀遺憾，大幅提升其晚年心靈慰藉。】
【功德積分獎勵：+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