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8日,貴州省畢節市西南部的鬃嶺鎮大喇叭喊了一早上:
“今天必須搬完,晚上七點拉閘!”
鎮很小,一條街走到頭隻要十分鐘。超市老板老宋把最後兩箱礦泉水搬上車,順手把卷簾門鑰匙掛在門把上。鑰匙晃了兩下,像給門扣上了鎖鏈。
幼兒園老師把三十個娃娃送上大巴,回頭望見滑梯頂端落著一隻小紅鞋,孤零零地沒人撿。
電工老梁最後一個走,他負責關燈。他把全鎮總閘拉下時,整條街一下黑透,隻剩牌坊頂的小紅燈一閃一閃。
人走光了,鎮裡偏偏留下兩個人。
一個是老趙。看倉庫的,五十出頭,一條腿年輕時被落石砸過,走路一瘸一拐。那天搬家的大巴一輛輛開走,他拎著行李剛趕到街口,最後一輛車的尾燈已經拐進山彎。司機沒聽見他喊,塵土揚起,他就被剩下了。
一個是小齊,城裡來的攝影師,二十七八,背個舊帆布包,胡子三天沒刮。他在網上刷到“萬人小鎮一夜變空城”的消息,買了張綠皮車票,專程來拍“末日小鎮”。彆人往外跑,他往裡走,正好跟老趙撞個正著。
老趙坐在倉庫門口的小板凳上,手裡攥著半截煙,抬眼瞅小齊:“天黑後彆亂跑,鎮子空了,聲音會放大。”
小齊把相機往脖子上一掛,笑出一口白牙:“叔,我膽子大。”
煙抽完,老趙起身帶路。倉庫裡堆著搬剩的課桌、壞電視、幾箱沒開封的礦泉水,燈繩一拉,昏黃的燈泡晃得人影老長。小齊哢嚓哢嚓按快門,老趙靠在門口,看鏡頭裡空蕩的貨架。
“晚上住哪?”小齊問。
“倉庫後頭有間值班室,一張鐵床,一床軍被,將就吧。”老趙答得簡單。
小齊把背包往床上一扔,發出“咚”一聲,鐵床跟著嘎吱響,像提醒他們:這裡隻剩回聲了。
夜裡九點,老趙用電熱杯煮方便麵。水汽剛冒頭,幼兒園那邊“叮叮當當”,像有人拿勺子敲鐵欄杆。
老趙筷子一停:“鐵門我親手鎖的。”
小齊拎起相機:“我去瞄一眼。”
幼兒園鐵門掛著大鎖,鎖沒壞。滑梯上空蕩蕩,隻剩月光。小齊按下快門,“哢嚓”一聲。
相機回放裡,滑梯右下角多出一隻小手,五指張開,像剛要爬上去。
小齊後背刷地一涼,轉身就跑。回到門衛室,他把相機遞給老趙。老趙隻看了一眼,把門閂“哢噠”插上,又頂了把椅子。
屋裡隻剩電熱杯“咕嚕咕嚕”的冒泡聲。
第二天夜裡,鎮中心的超市有了動靜。
後半夜雨剛歇,拉到一半的卷簾門“哢啦哢啦”往上卷,鐵軸摩擦聲在空街上飄得遠。守在鎮口的老趙和小齊聽見,舉礦燈往那邊走,光柱掃過超市門口時,卷簾門停在頭頂,露出裡麵亮著的貨架。
礦泉水碼得整齊,方便麵包裝袋在風裡晃,收銀台塑料筐裡有幾張小票,墨跡是剛打印的。
“邪門。”老趙舉礦燈往裡照,光柱裡的飛塵清晰可見,“前幾天來還蒙著灰。”
小齊抬腳邁進去。貨架最底層有他常喝的礦泉水,隨手抽了一瓶,指尖剛碰到瓶身,身後“嘩啦”一聲,卷簾門落下,鐵鎖“哢噠”扣死,貨架上的罐頭滾下來兩個。
燈滅了。
小齊摸出手機,屏幕亮兩下就黑了,沒信號。老趙的礦燈還亮著,光柱在黑暗裡晃,掃過收銀台時,兩人看見台麵上多了包拆開的方便麵,調料包撒得整齊,像剛有人泡過,碗裡卻空著,沒熱氣。
“拍門!”老趙聲音發緊,兩人對著卷簾門猛拍,巴掌疼,門沒動,鐵鎖扣得死。
在黑暗裡耗了十來分鐘,遠處“啪”一聲脆響,是鎮西頭的總閘箱。接著,超市的燈“嗡”地亮了,光灑下來,貨架縫隙裡的灰都看的清清楚楚。
卷簾門還鎖著,鐵鎖扣在那兒,和落下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