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林誌強回到宿舍。他洗漱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得睡不著,耳邊總回蕩著白天的低語聲。他猛的坐起來,把白天撿的半截鉛筆,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來,放在桌上。鉛筆在燈光下“方”字依舊很清晰。
林誌強盯著鉛筆看了一會兒,剛要關燈躺下,突然看見桌上的鉛筆自己滾了起來。沒有任何外力,就是憑空滾了起來,沿著桌子邊緣慢慢滾,最後停在桌邊,筆尖對著門口。
林誌強嚇了一跳,站起來就伸手去拉燈繩,把燈開得更亮。再看桌上的鉛筆,安安靜靜地放在那裡,沒動過,像是剛才的一幕是他的幻覺。
走了過去,林誌強拿起鉛筆翻來覆去的看,並沒發現有什麼異常。他以為是自己太累了,產生了錯覺,就把鉛筆放在抽屜裡,關了燈繼續睡。
這一夜,林誌強睡得很不安穩,總覺得有人在床邊站著。
接下來的幾天,林誌強隻要靠近燕子洞,就會聽見低語聲。有時是在白天巡查時,路過洞口就能聽見。有時是在晚上,隔著老遠都能隱約聽到。
他問過其他看守,有沒有聽見聲音,可彆人都說沒聽見,似乎隻有他能聽到。
有天林誌強值夜班,他從監獄出來,要路過燕子洞附近才能回宿舍。
那天夜裡的風很大,吹在臉上像刀子在割。走到離燕子洞還有幾十米遠的地方,林誌強突然聽見洞裡傳來清晰的歎息聲,是長長的一聲歎息,像是有說不出的委屈,還帶著點哭腔。
林誌強停下腳步,心裡又害又好奇。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朝著洞口走過去。洞口的風刮得更猛,吹得他臉疼。
他站在洞口外,借著月光往裡看,隱約看見洞裡有個模糊的人影,蹲在地上,背對著洞口,像是在用什麼東西在地上寫著什麼。
“你是誰?在裡麵乾什麼?”林誌強喊了一聲,人影沒動,還是保持著蹲姿。他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點燃後舉起來,深吸一口氣,彎腰進了洞。
洞裡的人影還在,他慢慢走過去,離人影還有幾步遠時,人影突然消失了。
林誌強舉著打火機四處照,沒看見任何人,卻在剛才人影蹲坐的地方,發現地上多了幾個用石子寫的字。石子是黑色的,嵌在泥土裡,字跡歪歪扭扭,和他之前在岩壁上看到的“我沒做錯”很像,寫的是——“幫我把信寄出去”。
林誌強心裡一動,突然想起之前老獄警跟他說過的事。有個姓方的政治犯,以前被關在燕子洞附近的臨時牢房,那人是個文化人,喜歡寫東西,每次看守送飯時,都能看見他在紙上寫著什麼,用的就是鉛筆。
後來有一天,那姓方的犯人突然沒了消息,有人說他沒挺過去,被埋在了燕子洞旁邊,也有人說他被轉移走了,沒人知道確切消息。
林誌強這才回過味兒來,白天聽到的低語聲、夜裡看到的人影,可能就是這個姓方的犯人。他攥著手裡的打火機,心裡酸酸的。不管是犯了什麼錯,想給家裡寄信的心思,總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林誌強找了幾個同事,帶著鐵鍬又去了燕子洞。他們在塌掉的土坡周圍挖掘,挖了快一個小時,才終於在土坡下方半米深的地方,找到了一具完整的骸骨。
骸骨的姿勢是蜷縮著的,像是死前很痛苦,手裡還緊緊攥著一張揉皺的紙。上麵的字跡被泥土糊住了,大部分都看不清,隻能勉強看清幾個字:“吾兒,爹沒做錯”。
林誌強小心地把骸骨和紙收起來,用乾淨的布包好,又在監獄後麵的空地上找了個乾淨的地方,挖了個坑,把骸骨埋了,還立了個簡單的木牌,上麵寫著“方姓先生之墓”。
林誌強把那半截鉛筆放在墳前,又把那張揉皺的紙鋪在旁邊,用石頭壓好,心裡默念:“方先生,我能做的就這些了,您安心吧。”
從那以後,林誌強再路過燕子洞,就沒聽見低語聲了,夜裡也沒再看到過人影。關於燕子洞的這個傳說卻傳了下來,島上的村民、監獄的看守,都知道洞裡有個想寄信的魂靈。
1983年,綠島不再隻關押犯人,開始有遊客坐船來觀光。
海邊的沙灘旁,陸續開了三家小旅館,“海韻旅館”是其中一家。張老板是從台灣本島過來的,之前在高雄開過小飯館,聽說綠島能做遊客生意,就帶著全部積蓄到這兒來了。
旅館一共兩層,八個房間,牆麵刷成淺藍色,門口掛著塊木牌,寫著“海韻旅館”四個紅字,樓下還擺了兩張竹椅,供客人歇腳看海。
生意不算太好,來綠島的遊客大多是衝監獄遺址來的,所以都會選離監獄近的住處,海韻旅館離得遠,每天頂多有一兩間房的客人。
張老板起初沒在意,想著慢慢做口碑,可從開業第三個月起,住過的客人總說他這旅館不對勁,有的甚至沒住滿一晚就退房。
第一個遇到怪事的是個叫李娟的女遊客,她來綠島寫生,住在二樓的203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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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畫完畫已經十二點多,剛躺下,就聽見床底下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以為是老鼠,就沒在意,可聲音越來越大,還帶著“沙沙”的摩擦聲。
李娟忍不住了,打開床頭燈,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嚇得她尖叫起來。
床底下有個男人,手腳被繩子綁著,頭被黑色塑料袋套住,塑料袋上有幾個小洞,露出的眼睛裡全是眼白,沒有黑眼珠。那男人一動不動,就躺在床底下,手裡還攥著個塑料袋,裡麵像是裝著什麼東西。
李娟連鞋都沒穿,就跑出房間,敲開了張老板的房門。張老板跟著她去203房間,趴在床底下看,什麼都沒有,隻有幾隻蟑螂在爬。
“你是不是太累了,出現幻覺了?”張老板問她。李娟說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不可能是幻覺。第二天一早,李娟就退了房,離開了綠島。
張老板以為隻是個例,沒放在心上,可沒過多久,又有遊客遇到怪事。
這次是個男遊客,住的是205房間。晚上睡覺到半夜,床頭櫃上的電話突然響了。男遊客迷迷糊糊接起來,裡麵沒有聲音,隻有“沙沙”的電流聲。他掛了電話,剛要睡著,電話又響了,還是沒人說話。
第二天早上,男遊客去前台退房,就跟張老板說這事。男遊客說,他昨晚做夢,夢見一個男人在跟他說話,聲音很模糊,醒來後電話就響了,接通後的電流聲,跟夢裡的聲音一模一樣。
張老板查了電話記錄,發現淩晨兩點多的時候,確實有個未接來電打給205房間,可來電顯示是“無號碼”。
張老板這才慌了,他找了個當地的老人打聽。
老人告訴他,海韻旅館的位置,以前是監獄的臨時羈押點,有個叫王阿明的政治犯,就是在這裡被帶走的。
當時王阿明被綁著,頭套著塑料袋,臨走前還說要給家裡打電話,結果沒打成。後來就有人說,王阿明的魂一直留在這兒,總想著打電話,也總能看到他被綁著的樣子。
張老板不信邪,晚上就自己住進了203房間。半夜的時候,他聽見床底下有聲音,剛要開燈,電話突然響了。他接起來,裡麵傳來一陣模糊的聲音,像是有人在說“我要打電話”。
張老板嚇得把電話一扔,就跑到樓下,一整夜沒敢上去。第二天,他就去找了個道士來旅館做法事,道士說這裡的怨氣太重,需要在每個房間放個護身符。
護身符並沒起多大作用,還是陸續有遊客遇到怪事。有人說在走廊裡看到過綁著的人影,有人說接到過沒聲音的電話。
張老板實在沒辦法了,隻能把旅館賣了。新老板改了名字,也重新裝修過,可怪事還是偶爾發生。
直到現在,綠島的海邊旅館還流傳著這個傳說。有人說,王阿明還在找機會給家裡打電話,也有人說,他隻是想告訴彆人,他曾經來過這裡。
那些奇怪的聲音和人影,成了旅館裡的秘密,隻有住過的人才知道,夜裡的綠島,並不隻有海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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