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斑駁地灑在臉上,帶著這個災難後城市特有的、仿佛蒙著一層灰的質感。
羅塵靜靜地坐在床沿,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時辰。
最初的劇烈情緒波動,如同暴風雨後的海麵,逐漸平息下來,隻剩下深沉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平靜。仙尊的心境修為在此刻發揮了作用,讓他能夠以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性,來審視自身和這個世界。
奪舍重生,對於一位仙尊而言並非難以理解之事。而且冥冥中因果線的指引並非奪舍那麼簡單,“淩塵”“羅塵”貌似是……那便既來之則安之,待修為恢複以後再看罷。
細細體會這具身體的情況,發現此刻的狀況,卻比最糟糕的奪舍還要不如。
這具身體,用這個世界的話來說,就是標準的“亞健康”。氣血虧虛,經脈滯澀,五臟六腑都縈繞著一股長期的疲憊感。原主似乎除了對那虛無縹緲的“仙道”抱有狂熱外,對自身的肉體凡胎卻疏於打理,飲食作息一塌糊塗。
而他那強大無比的仙尊神魂,此刻萎縮在識海最深處,如同一顆被頑石包裹、裂痕斑斑的寶鑽,光芒黯淡,連最基礎的內視都進行得異常艱難,更彆提調動神識、感應天地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因果確實了結了。自爆之下,那三個叛徒絕無生還可能。他感受不到任何來自那個世界的羈絆與呼喚。
真正的……新生。
隻是這新生的起點,未免太低了些,低到令人絕望。
“絕靈之地……”他低聲自語,聲音沙啞。再次確認這個事實,依舊讓他心頭泛起一絲苦澀。這個世界並非完全沒有能量,但那些稀薄而駁雜的能量粒子,被禁錮在某種奇特的規則之下,死氣沉沉,難以引動,更彆說吸收煉化了。對於習慣了吞吐浩瀚靈氣的他而言,這裡就像是無水的沙漠。
“rr病毒……”他咀嚼著這個從原主記憶裡翻出的詞。一段段關於疫情新聞、口罩、隔離、死亡率飆升的畫麵閃過腦海。按照時間推算,距離那場席卷全球的災難爆發,似乎隻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大災變……亂世……怪獸……進化……
一個個關鍵詞浮現,拚湊出一個即將崩塌的世界的模糊輪廓。
這或許……是危機,也是轉機?
絕靈之地的固有規則被打破,是否意味著……新的可能?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絲微光,極其微弱,卻讓他死寂的心湖泛起了一絲漣漪。
就在這時,“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不輕不重,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小塵?醒了嗎?哥給你買了小籠包和豆漿。”
是羅洪國的聲音。沉穩,溫和,帶著顯而易見的關切。
根據記憶,這位比他年長近十歲的哥哥,是他在這個城市唯一的親人,自從當年走散被羅洪國機緣巧合找回來後,也是極少數能包容他“怪癖”的人。父母早逝,長兄如父,羅洪國文化程度不高,是個老實巴交的貨車司機,用汗水和肩膀撐起了這個家,也對這個小了他許多、性格孤僻的弟弟格外操心。
羅塵深吸了一口氣,將腦海中那些翻天覆地的念頭暫時壓下。他現在是“羅塵”,一個剛剛失業、沉迷修仙、需要哥哥照顧的年輕人。
他起身,腳步因為身體的虛弱和不適而略微虛浮,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中年男人。個子不高,皮膚黝黑,臉上帶著常年奔波留下的風霜痕跡,額頭上刻著幾道深深的皺紋。他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藍色工裝,手裡提著一袋熱氣騰騰的包子和一杯豆漿。
看到羅塵開門,羅洪國臉上立刻露出寬慰的笑容,但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裡,卻藏不住擔憂和疲憊。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昨天看你臉色那麼差,回來就睡,嚇我一跳。”他將手裡的早餐遞過來,“快,趁熱吃。你這身子骨,就得按時吃飯。”
食物的香氣撲麵而來,是人間最平凡的煙火氣。羅塵修行數千載,早已辟穀,餐風飲露,此刻聞到這油膩膩的肉香和豆腥氣,竟感到胃裡一陣輕微的抽搐,這具身體本能地產生了渴望。
他沉默地接過袋子,指尖觸碰到那溫熱的塑料杯壁,一種奇異的、陌生的暖意順著指尖蔓延開來。
“謝謝……哥。”他有些不自然地吐出這個稱呼。對於羅塵而言,“哥哥”這個詞,太過遙遠和陌生了。
“跟哥還客氣啥。”羅洪國擺擺手,打量著他的臉色,眉頭又皺了起來,“臉色還是這麼白,是不是又熬夜看那些神神叨叨的書了?聽哥一句勸,那些東西當個愛好就行,彆鑽牛角尖。人呐,還得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語氣裡沒有責備,隻有一種深沉的、近乎無奈的關懷。
“工作的事,沒了就沒了,彆往心裡去。那破公司,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正好歇歇,把身體養好。錢的事你不用操心,有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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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塵默默地聽著。這些平凡至極的嘮叨,如同涓涓細流,衝擊著他那顆早已習慣了冰冷與背叛的仙尊之心。這種感覺很奇特,不討厭,甚至……有一絲微不可查的貪戀。
這就是……血脈親緣?
他一邊機械地吃著包子,一邊任由羅洪國嘮叨。包子的味道很重,味精和醬油放得太多,肉質也一般,但對於這具久未好好進食的身體來說,已是難得的美味。
“對了,”羅洪國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壓低了些聲音,“昨天……你沒又跑去哪兒……‘感應天地’吧?街道辦的劉大姐上次可說了,再看到你在小區花園裡打坐念經,影響市容,就真要找咱談話了。”
羅塵:“……”
原主留下的爛攤子,真是層出不窮。他幾乎能想象到那個畫麵:一個年輕人不顧旁人異樣的目光,在滿是大爺大媽健身、小孩嬉鬨的小區空地上閉目打坐,口中念念有詞……難怪會被當成迷信典型。
他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隻能含糊地“嗯”了一聲。
“唉……”羅洪國歎了口氣,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不大,卻帶著一種沉重的期望,“小塵啊,哥知道你心裡有想法,跟彆人不一樣。但咱得現實點。總不能一輩子這樣晃蕩下去……”
就在這時,客廳裡的老式電視機正在播放早間新聞。女主播字正腔圓,語氣平穩:
“……近年來勢洶洶的‘羅斯河病毒rr病毒)’仍在全球多個地區持續蔓延,專家稱其傳染性極強,但呼籲民眾不必過度恐慌,保持良好衛生習慣,避免前往人群密集場所……”
“……據悉,本市已發現數例輸入性確診病例,防疫部門已啟動應急預案,提醒市民……”
羅洪國瞥了一眼電視,嘟囔道:“這什麼勞什子病毒,這麼多年一直鬨得人心惶惶的。乾活都不好乾了,好多地方設卡檢查。唉,這年頭……”
他的注意力被新聞吸引,停下了對弟弟的說教。
羅塵的目光卻猛地銳利起來,投向那台嘈雜的電視機。屏幕裡閃過醫護人員穿著防護服、機場測溫等畫麵。
官方還在強調“可控”、“不必恐慌”。
但他知道,這一切都隻是暴風雨前虛偽的寧靜。雖然在基地市裡看似安全,但病毒也在不斷地變異,使得怪獸的實力越來越強,天平仿佛始終沒有平衡過。不知何時,或者更短,這脆弱的文明表象就會被徹底撕碎。
他是不是……該做點什麼?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以什麼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