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蓋觸地的瞬間，雲璃掌心的血順著指尖滑落，滴在晨曦靈蝶的右翼上。那滴血沿著蝶翼邊緣緩緩流淌，滲入契約印記的紋路，泛起一絲極淡的金痕，像熄滅的炭火被風輕輕吹拂，竟有微不可察的餘燼閃了一下。
她整個人伏向前方，額頭幾乎貼上冰冷的地麵，可手臂仍倔強地抬著，掌心緊貼蝶體，仿佛隻要不鬆開，就還沒輸。
蝶心深處，一點光核仍在，極小，極暗，如同被埋進灰燼的火星，隨時會徹底湮滅。但她能感覺到——那不是死寂，是沉睡。是契約烙印在血的喚醒下，發出的最後一聲低鳴。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彌漫，神誌被痛感刺出一條細縫。她不再試圖調動靈力，而是將全部殘存的意識沉入契約鏈接，用儘力氣在心底呐喊：“還記得嗎？你飛向我的那天，陽光穿過樹葉，落在你翅膀上，像碎金一樣。”
記憶如潮水倒灌——十歲那年，幻獸森林深處，她站在契約陣中央，四周寂靜無聲。就在儀式即將宣告失敗時，一道微光從林間掠出，輕盈地落在她掌心。那是一隻通體流轉金輝的靈蝶，觸角輕顫，像是在回應她的心跳。
那一刻，她沒哭，隻是笑了。
而現在，她嘴角微微抽動，聲音幾乎無法成句：“我們……還沒輸。”
這一句不是說給誰聽，是說給蝶，說給自己，說給那段從不曾後悔的路。
蝶翼忽然輕輕一震，那點光核微弱地跳動了一下，像回應，又像回光返照。一縷極細的金線自蝶心延伸而出，順著契約鏈接，緩緩注入光幕核心。光幕已碎，裂痕遍布，可那金線如遊絲般在斷口間穿行，勉強維係著最後一絲連接。
三息。
黑光鎖鏈已繃至極限，黑暗漩渦深處，守護者緩緩抬手，七道鎖鏈同步震顫，蓄勢一擊即將落下。
北側，夜無痕跪在冰層崩解的邊緣，殘劍橫於身前，劍尖抵地。他的右腿已完全失去知覺，黑氣攀至腰際，皮膚下血管如墨線蔓延。他呼吸沉重，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冰渣，可他的手沒有鬆開劍柄。
他用劍尖在地麵劃出一道紋路——起筆沉穩，轉折剛毅，是玄冰帝國禦獸師代代相傳的冰紋，象征誓死不退。
劍尖劃過石麵，發出沙啞的摩擦聲。這紋路沒有靈力加持，不會發光，也不會結霜，可它存在。刻下了，就是承諾。
他閉了閉眼，喉間滾出低語：“冰封萬裡，心火不熄。”
那是家族古訓，也是他離家那夜，父親在門廊下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他當時冷笑離去，如今卻在這絕境中，一字一句地念了出來。
意誌如刀，割開混沌的黑氣。他的心臟仍在跳動，脈搏雖弱，卻未停歇。他睜開眼，目光死死盯住那七道蓄力的黑光鎖鏈，哪怕身體已無法動彈，哪怕意識在不斷沉淪，他仍以殘存的神識鎖定那即將落下的攻擊軌跡。
他在等——等雲璃的那一線光。
南側，林婉兒的臉頰貼著地麵，視線模糊，隻能看到一片昏暗的輪廓。她聽見雷鳴咳血的聲音，聽見火狐微弱的嗚咽，聽見屏障裂痕擴大的碎響。她想抬頭，想伸手，可全身肌肉如被鎖死，連一根手指都難以抬起。
但她眼角餘光瞥見了雷鳴。
他倒在地上，臉朝一側，右手指尖微微抽動，像是在抓什麼。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炎耀邊境的荒原上，他們第一次並肩作戰。那時雷豹重傷，她火狐力竭，兩人癱坐在地，彼此看著，卻都笑了。他說：“隻要還能笑，就沒輸。”
她用儘力氣，將眼珠轉向他，嘴角一點點扯動，牽出一個極輕的笑。那笑幾乎看不見，可她知道他在看。
雷鳴眼皮顫了顫，艱難地睜開一條縫。他看見了她的笑，也看見了她眼中那一絲不肯熄滅的光。他喉嚨裡發出一聲悶響，右手猛地在地上劃了一下，指尖劃出一道淺痕，像一道微弱的雷光，留在石麵上。
他還活著。
那一劃，不是求救，是回應。
林婉兒的視線開始發黑，意識如潮水退去，可就在徹底陷入黑暗前，她感覺到一股微弱的精神波動，自雷鳴的方向傳來，極輕，極短，卻清晰無比——那是他們之間無數次戰鬥中形成的默契，無需言語，隻需一個念頭。
這念頭沒有傳多遠，卻在殘破的戰場中穿行，掠過夜無痕刻下的冰紋，掠過雲璃掌心的血痕，最終輕輕觸碰到了她自己即將熄滅的意識。
四人之間，靈力儘斷，幻獸癱倒，身體無法動彈。可就在這一刻，某種東西仍在流動——不是能量，不是技能，是信念。
是明知必敗，仍不願閉眼的執念。
是哪怕隻剩一口氣，也要為同伴多撐一瞬的決心。
雲璃的手指仍在顫抖，掌心的蝶翼微微升溫，那縷金線雖細，卻未斷。她感覺到夜無痕的意誌如寒鐵般釘在北側，感覺到林婉兒與雷鳴之間那微弱卻堅定的共鳴。她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聽見，但她將最後一絲意識沉入契約，低聲呢喃：“再……一次。”
蝶心的光核劇烈一震，仿佛被這句話點燃。那點微光驟然膨脹了一瞬，金線猛然拉長，直衝光幕中央的裂痕。
黑光鎖鏈終於落下。
七道漆黑如墨的光束撕裂空氣，轟擊在殘破的屏障上。轟鳴聲震得地麵龜裂，碎石飛濺。可就在那毀滅之力降臨的刹那，金線如蛛絲般在裂痕間交織，短暫地撐起一道極薄的光膜。
光膜隻存在了一瞬，便在撞擊中碎裂。
可就是這一瞬，讓夜無痕的殘劍沒有被直接擊飛，讓林婉兒的臉沒有被餘波掃中，讓雷鳴的胸口免於遭受致命震蕩。
雲璃的頭重重砸向地麵，雙臂軟軟垂下，掌心的蝶翼徹底失去了溫度。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可她的手指，仍蜷曲著，仿佛還握著什麼。
夜無痕的劍尖仍在地麵，冰紋完整，未斷。
林婉兒的嘴角還掛著那抹笑，眼睛閉上了，但眉頭不再緊鎖。
雷鳴的右手指尖，仍停留在那道雷痕的末端。
黑光鎖鏈緩緩回縮，黑暗漩渦恢複平靜。守護者低垂著頭，似乎在確認——確認這場戰鬥是否已經結束。
靜室中，四人倒地，幻獸癱伏，屏障碎裂，靈力枯竭。
可雲璃的掌心，忽然有一粒極小的金點，從蝶翼深處緩緩浮現，像被風吹遠的火星，落在灰燼裡，遲遲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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