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業佝僂著身子站在李珩麵前,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那個藍布包袱。雨水順著他的白發滴落,他卻渾然不覺。此刻他心中翻江倒海,悔恨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
“我真是老糊塗了…...”。他在心中痛罵自己,“竟因自己懦弱,將女兒原本該有的幸福,生生親手化做火坑。”
他帶著那車禮品,尋到賈府門前,李珩還在這裡清點接收錢物。看著可卿在李珩身側戰戰兢兢的模樣,心如刀絞。那孩子從小乖巧懂事,如今卻因為他這個不中用的父親,如此擔驚受怕的過一生。
包袱裡的銀兩沉甸甸的,每一兩都是他剜心割肉般湊出來的。典賣祖宅時,老管家跪著求他三思,他卻執意要賣。“我秦業一生清名,豈能貪圖他人錢財?”現在想來,這份固執多麼可笑。
看著榮國府高大的門楣,秦業不由雙腿發軟。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李珩時,對方待他禮遇有加。他不僅主動資助鐘兒讀書,還時常派人送來補品。“我這是...…恩將仇報啊...…明明賢婿提醒過我斷了跟寧國府的交往,不必懼怕賈珍,可我……”。這個念頭讓他幾乎窒息,可也讓他堅強不少。
當李珩冷著臉接過包袱時,秦業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青石板的涼意透過膝蓋,卻比不上他心中的寒意。這般年紀,竟還連累兒女...…淚水混著雨水滾落,他恨不得當場了斷自己的命。
秦業突然跪地痛哭:“老朽糊塗啊!錯失如此良婿……都是老朽懦弱無能,對不住我那懂事的女兒啊。老朽叩請伯爺……善待我女,往日之事真怪不得她,都是我這個老畜牲自己懦弱無能,強逼著她……”。
李珩扶起他:“起來吧!過去的就過去了!秦鐘的束修……我會繼續供著,這三千兩……是可卿給你,拿去安家的。”說著將銀票強行塞進他手中。
聽到李珩不僅原諒他,還要繼續資助鐘兒時,秦業渾身發抖。那三張銀票像烙鐵般燙著他的手心。“我這般不堪,還配得上賢婿這樣的寬恕嗎?”他抬頭看向女兒,可卿眼中的淚光讓他心如刀割。
不能再懦弱下去了!這個念頭突然在秦業心中炸開。他想起賈珍每次上門時的囂張嘴臉,想起女兒受的委屈,一股久違的血性湧上心頭: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要為女兒討個公道!
離開時,秦業的腳步反而比來時堅定了些。雨水打在他佝僂的背上,他卻挺直了腰杆。走向皇宮的路上,他在心中反複盤算著狀紙上的每一條罪狀。“這一回,我定要做個稱職的父親!就算豁出這條老命,也定要還可卿一個公道!
待秦業轉身去了,李珩攬住已哽咽不能言的可卿,忽然,朝無痕招了招手:“去,拿了銀子,把秦家的祖宅給他贖買回來,把他這一日借的所有虧空,都給他還上……還有這些……”。他指了指那輛小車:“給他送回去!就說……這回,是府裡奶奶……給的”。
“夫君!多謝夫君疼惜……”。秦可卿眼淚再次決堤,猛然朝著李珩跪了下去。等李珩把她從地上抄起,緊緊抱在懷裡,她眼淚再次決堤:“夫君終於還是給了我機會,夫君原諒我了。”秦可卿心裡終究是踏實了些。
跪在皇宮外的雨雪地裡,秦業感覺不到寒冷。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中的狀紙上。雨水打濕了紙張,他急忙用袖子遮擋,生怕字跡模糊。
陛下會見我這樣一個卑微小臣嗎?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他狠狠壓下。“不行,絕不能可退縮半步。”他想起可卿含淚的眼睛,想起鐘兒天真的笑臉,一股熱血湧上心頭。
當侍衛前來驅趕時,秦業咬緊牙關,重重磕下頭去。額頭撞擊青石板的疼痛讓他眼前發黑,但比起心中的痛楚,這又算得了什麼?
我秦業一生謹小慎微,今日就放肆這一回!他在心中呐喊。鮮血混著雨水流進眼睛,視線變得模糊,但他的決心卻前所未有地清晰。
就算死在這裡,我也要討個說法!這個瘋狂的念頭支撐著他再次抬頭,用儘全身力氣喊道:“罪臣工部營繕郎秦業!求陛下為臣做主,為我秦家做主!為小女做主啊!寧國府賈珍,恃強淩弱,威逼官眷,害臣愛女聲名,求陛下嚴懲賈珍,還我女兒一個公道!”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卻透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報——”
一個渾身濕透的小廝跌跌撞撞衝進榮國府大門,蓑衣上的雨水在青石板上洇開一片深色水痕。他臉色煞白,嘴唇不住地哆嗦:“宮裡來了消息,說營繕郎秦老爺,已冒雨進宮,跪殿鳴冤,在...在禦前把珍大爺告下了,陛下雷霆大怒,已急召內閣覲見,這一遭,怕是要有大禍”。
這聲呼喊如同驚雷炸響,驚得廊下幾隻畫眉撲棱棱亂飛。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轉眼就傳遍了整個賈府。
榮慶堂內,賈母手中的青瓷茶盞一聲跌落在地,碎瓷片四濺。老太太保養得宜的麵容瞬間失了血色,那雙閱儘滄桑的眼睛瞪得老大,渾濁的瞳孔裡映著跳動的燭火,卻分明透著幾分驚懼。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紫檀木椅的扶手,指節泛出青白色,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清晰可見。
孽障啊!孽障!珍哥兒那個孽障,這是要把賈家,生生毀了啊!”賈母連聲長歎,聲音裡透著前所未有的慌亂。她布滿皺紋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嘴唇不住地顫抖著,連帶著下巴上的肉也跟著輕輕顫動。心中暗想:不曾想那秦業竟如此倔強,為了個抱養的姑娘,竟不惜要去拚老命。
賈政站在一旁,臉色鐵青,額頭上青筋暴起。他雙手緊握,因太過用力,手指關節已呈青白之色。那雙平日裡威嚴的眼睛此刻滿是驚恐,瞳孔劇烈收縮著,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來,隻能發出“這...這...”的斷續音節。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陛下大怒之下,非但東府的爵位不保,就連自己這個工部員外郎的官位怕是同樣不保...…。
東府寧國府內,賈珍正閉著眼躺在黃花梨木榻上,那隻右手卻在小妾佩鳳的大腿上揉捏,李珩這個混賬,竟踢壞了他的命根子?雖然已請了郎中看過,說是一兩個月後應能恢複如常,可……那可是一兩個月,不是一兩天!這讓花天酒地眠花宿柳慣了的珍大爺如何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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