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府裡漸漸安靜下來。李珩坐在燈下，手裡捏著一杯茶，茶已涼透，他卻渾然不覺。直到窗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才抬眸。
“回來了？”他淡淡道。
警幻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屋內，衣袂微動，卻連一絲風都沒帶起。她眉眼含笑，聲音輕柔：“那個蘇姨娘已經安置好了，不會有人找到她，而且，我已安排人連夜審她，看能否在她嘴裡，掏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李珩點頭，並不追問細節。他知道警幻的手段，既然她說“不會有問題”，那蘇姨娘就應該真的安全了。他更清楚，警幻能差遣癩頭和尚、跛足道人那樣的奇人異士，背後必然有不簡單的來曆。
但他並不打算深究——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會影響判斷。與其得到一個虛假的答案，還不如不問。
他放下茶杯，抬眼看她：“還有一件事。”
警幻挑眉，等他下文。
“再幫我打造一批火銃，越快越好，要……五十支。”李珩語氣平靜，仿佛隻是在說一件尋常小事，“還有，按我的配比，多配置些火藥。”
警幻眼中閃過一絲興味，卻也沒多問，隻是輕輕一笑：“好，這倒比上回容易，上回的那些東西，就是在揚州打造，有之前經驗，他們應該會比前次快不少。”
李珩不再多言，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燭火，火光映在他的眼底，明明滅滅，深不可測。他在等，也在賭！等皇帝的密旨；賭皇帝會對他委以重任，實實在在的實權。
他李珩從來就不拒絕做官，但，如之前皇帝想給他的那種言官官職不同，他要的是手裡有實際權柄的官職。什麼諫議大夫，什麼禦前侍郎，散騎常侍，聽著好聽，可說起來，不過就是顧問、參謀之類的言官。顧問，顧得上才問，顧不上就隻是個擺設。參謀？參謀不帶長，放屁都不響。那樣的虛職言官，李珩沒興趣，建不得功。
一連數日，林府上下都籠罩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中。自從那日林如海提及一事後，黛玉便似有意躲著李珩，每每遠遠見著他便繞道而行。
李珩倒也不甚在意，每日清晨照例去為林如海診脈，隨後便將警幻與古麗婭留在府中照應，自己則帶著青鬆和兩個小廝出門遊逛，免得讓黛玉瞧著自己會尷尬。反正再過幾天，林如海的毒便再無礙，皇帝若不做任何指示，或者指示他不需要管，他就動身回金陵，反正他儘力了，至於後邊如何，已經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他不知道的是，林如海已經也秘密寫了奏折，並且通過特殊渠道傳送到皇帝麵前去了。而且，林如海在奏折裡寫的，也是“歸寧伯機智超群，有勇有謀，若有所用，必可靖匪患，重興揚州。”他更沒想到，林如海這一道秘折，竟讓皇帝給了他一個讓他都不敢想的驚喜
這日清晨，李珩照例為林如海診過脈後，見窗外陽光正好，便換了身月白色繡銀竹紋的直裰，腰間係一條青玉帶，頭上束著同色發帶，整個人顯得清雅俊逸。他對著銅鏡整了整衣冠，對身旁的青鬆笑道：今日咱們去城西轉轉，聽說那裡新開了幾i家書肆。
青鬆應了聲是，又忍不住道：爺，這幾日您把揚州城都快逛遍了，連那些犄角旮旯的小巷子都不放過，到底在尋什麼？”
李珩笑而不答，隻拍了拍青鬆的肩膀：“尋……花問柳！走吧，今日天氣好，說不定能遇見些有趣的事。”
主仆二人帶著兩個小廝出了林府，沿著瘦西湖畔漫步。五月的揚州，湖麵波光粼粼，岸邊垂柳依依，遊人如織。李珩負手而行，看似閒適，實則目光不斷在人群中搜尋著什麼。
行至一處岔路口，忽見路邊有個簡陋的茶攤，三兩個腳夫模樣的漢子正坐在那裡歇腳喝茶。李珩也覺腿乏，便招呼青鬆等人一同坐下，要了幾碗清茶。
茶攤老板是個滿臉皺紋的老者，一邊沏茶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近日揚州的新聞。李珩本不在意這些市井閒談，忽聽一個腳夫道：“聽說，金陵來了個女學士，叫顧橫波的在咱們揚州開館了，就在瘦西湖附近。
“可不是麼！另一個接話道，前日我還從那門前經過，好生氣派！據說這位顧大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連知府大人都去拜訪過呢！”
“聽說那顧橫波前日剛到揚州，在瘦西湖邊上開了間書寓...”
“可不是麼，這位女學士可是秦淮河上出了名的才女...”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那一手好字，連當朝大學士都稱讚不已...
李珩手中的茶盞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興味。顧橫波？那可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秦淮八豔之一，才貌雙全的奇女子。之前在金陵不曾聽聞，沒想到竟在揚州遇上了。
他放下茶盞，招手喚來小二，塞了幾枚銅錢問道：“方才聽幾位客官說起顧橫波，不知她現在何處開館？
小二得了賞錢，立刻眉開眼笑：回公子的話，顧大家就在瘦西湖東岸的，離這兒不過二裡地。公子若是想去，小的可以給您指路。”
李珩謝過小二，飲儘杯中茶水，起身對青鬆道：“走，咱們去會會這位女學士。”
青鬆麵露難色：公子，那等地方...
“無妨。”李珩擺擺手，“不過是去論詩談詞，又不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你何曾見爺留戀青樓楚館。”
這話倒是不假，我們主子從不曾去過青樓畫舫，倒是隻愛走街入府，還是國公府裡春意濃……青鬆心裡想著。
一行人按著小二的指點，很快找到了位於瘦湖畔的眉樓。這是一座精巧的兩層小樓，白牆黑瓦，門前幾株垂柳隨風輕擺，頗有幾分雅致。樓前掛著塊黑底金字的匾額，上書“眉樓”兩個大字，筆力遒勁，想必是出自顧橫波之手。
李珩整了整衣冠，上前叩門。不多時，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開了門，見是幾位陌生男子，警惕地問道：“幾位公子有何貴乾？”
李珩拱手一禮：“在下李珩，久聞顧大家才名，特來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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