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這樣吧,”李珩突然提高音量,廳中頓時安靜下來。他看向尤氏,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你依舊去把鋪子和掌櫃尋好,多備幾口大酒缸...…”。
“我把山上周娘子釀的的那紅顏醉,和五糧露這兩樣酒,送來給你鋪子裡售賣。”李珩說著,目光在許靜姝臉上逡巡,“這整個金陵也就獨有你一家...…”。
許靜姝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她突然站起身,繡著纏枝蓮的裙擺掃過青磚地麵:多謝珩叔美意。”聲音脆得像冬日冰棱,卻在尾音處微微發顫。
尤氏怔怔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發現許靜姝裙角沾著片梅花瓣,而李珩正饒有興致地不斷看那瓣梅花,直到它被繡鞋碾碎在磚縫裡。
“有許氏幫你料理著…...”李珩又補了一句,滿意地看見許靜姝肩頭猛地一僵。他端起茶盞輕啜,氤氳水汽模糊了眼底情緒。
“倒是不怕耽誤了看顧……珍大哥!”李珩故意停頓,看著尤氏因激動而泛紅的眼眶,“也還能省心些……”。
許靜姝突然轉身疾步而出,繡鞋在門檻處絆了一下。李珩卻恍若未覺,繼續慢條斯理地抿著茶:“手裡多少也能攢幾兩體己銀子...…”。
風卷著雪粒撲進廳內,吹滅了案上燭火。黑暗中,李珩聽見尤氏和許靜姝有些壓抑的抽泣聲,。
“你果然是個周全的。”王熙鳳不知何時點起了新燭,火光在她臉上投下跳躍的陰影。她其實還想說一句:“周全的連蓉哥兒媳婦也不肯放過。”
李珩放下茶盞,瓷底在案上叩出輕響。他望著尤氏顫抖的肩膀,突然想起那天,她頭一回跟了他時,在榻上也是這樣顫抖的。
正廳內,那張被李珩特意做出來的寬大圓桌桌旁環佩叮咚,笑語嫣然。鳳姐兒一身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襖,雲鬢高聳,金釵斜插,正執壺要灌臉色泛紅的黛玉喝酒,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伶俐的話語如同珠落玉盤,清脆又帶著幾分潑辣,引得席間氣氛活絡。李紈挨著李珩稍近些坐著,她分明瞧見那冤家的一隻手,正借著寬大衣袖的遮擋,在鳳丫頭肥臀兒上遊走。
李紈穿著月白綾襖配著銀鼠坎肩,素雅嫻靜,她並不多言,隻偶爾抬眼,那含情脈脈的目光便如春日裡最柔軟的柳絲,悄然纏繞在李珩身上,帶著化不開的依戀。尤氏坐在李紈下首,穿著藕荷色襖裙,低眉順眼,安靜地布著菜,動作輕柔。許靜姝則是一身水藍衣裙,氣質清冷如月下幽蘭,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捉摸不透的笑意,自斟自飲。寶釵端坐對麵,鵝黃衫子襯得她肌膚勝雪,氣度雍容沉靜,舉止從容得體,即便是在這略顯喧鬨的席間,也自成一方天地,偶爾與李珩目光相接,也隻是微微頷首,不見波瀾。
李珩斜倚在主位紫檀木圈椅中,玉冠束發,一身玄色暗雲紋錦袍襯得他身姿挺拔,眉宇間帶著幾分慣常的慵懶笑意,目光在眾女如花似玉的麵龐上逡巡,隨口應和著鳳姐兒的俏皮話,也回應著尤氏的溫言軟語,席上氣氛倒也融洽熱烈。然而,細看之下,他那深邃的眼眸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與沉凝,仿佛熱鬨是她們的,而他心之所係,在彆處。幾杯醇酒下肚,他隨意地將酒杯往桌上一頓,發出輕微的脆響,臉上笑容未變,聲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好了,你們且儘興,我還有些公務要理。”說罷,也不等眾人挽留,高大的身影便已利落站起,袍袖輕拂,帶著一股不容親近的威勢,徑直穿過珠簾,將滿室笑語和幾道或失落、或探究、或了然的複雜目光隔絕在身後,身影迅速沒入通往書房的幽深回廊。
不過片刻光景,李紈便有些坐不住了。方才席間他雖在笑,眼神卻未曾在她身上多作停留,此刻又這般匆匆離去……心頭那點被冷落的委屈如同藤蔓滋長,纏繞著那份難言的牽念。她尋了個更衣的借口,悄然離席。提著裙裾,步履輕悄得如同怕驚擾了什麼,穿過寂靜的回廊,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那獨特的清冽氣息。
書房的門虛掩著,昏黃的燭光從門縫裡流淌出來,在地麵投下一道溫暖的光帶。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書房內,燭火在青銅鶴形燭台上靜靜燃燒,光線有些昏暗。
李珩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正凝望著懸掛在牆壁上的一幅巨大的大周疆域圖。他的身影在搖曳的燭光下被拉得頎長而孤峭,如同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刃,周身散發著一種沉甸甸、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與他方才在席間的慵懶判若兩人。寬大的書案上,堆疊著半尺高的卷宗,硯台裡的墨跡尚未乾透,一支狼毫筆隨意擱置在筆山上。他竟然沒有像往常那樣,在她推門的瞬間便立刻轉身,帶著那種令她心顫的、毫不掩飾的急切,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溫存。
李紈的心,如同被投入深潭的石子,一點點沉了下去。她屏住呼吸,腳步放得極輕極緩,仿佛生怕驚擾了這凝固的空氣,一步一步挪到他身後丈許之地停下。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鬆煙墨香和他身上清冽的氣息,然而此刻,這氣息卻像一層無形的冰,隔開了兩人。
她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不安地輕顫著,在白皙的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貝齒無意識地、用力地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痕,精心描畫的遠山黛眉間,悄然籠罩上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愁緒與傷心。纖細的手指緊緊絞著袖口那滑膩的絲緞,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
無數紛亂的念頭在她腦中衝撞:是方才席間她太過沉默惹他不快?是鳳姐兒過於招搖分了神?還是……他心中另有所屬,厭棄了她?這念頭如同毒刺,狠狠紮進她最柔軟的心房,酸澀的痛楚瞬間彌漫開來,委屈的淚意直衝眼眶,眼前模糊一片。
就在她心湖翻湧,幾乎要被那滅頂的酸澀和自憐淹沒,晶瑩的淚珠即將奪眶而出的刹那,那如磐石般凝固的背影,驟然發出了指令。李珩依舊沒有回頭,聲音低沉、清晰、冰冷,如同寒冬臘月裡屋簷下斷裂的冰淩,帶著斬釘截鐵的威勢與凜冽的殺氣,瞬間刺破了書房的死寂,也將李紈心頭那點哀怨擊得粉碎:
“柳含香、梅清璿!”
這突如其來的、如同驚雷般的點名,讓李紈渾身猛地一哆嗦,幾乎驚叫出聲!所有的自憐自艾瞬間被一種巨大的驚愕和莫名的恐懼所取代,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倏地竄上脊背,讓她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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