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李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一雙深邃的眼眸深處,如同古井深潭,映照著殿內搖曳的燈火,平靜得令人心悸。這片刻的逗留,仿佛隻是疲憊後的短暫歇息,又像是獵人在收網後,最後一次審視自己的獵場。
終於,他像是看夠了,微微側首,指著已經被戴上鐐銬的六名犯官,對侍立在不遠處的柳含煙和薑太虛道:“你二人率隊……把這幾個押去詔獄!”
“是,大人。”薑太虛趕緊答應柳含煙則快步走到李珩身邊,紅色飛魚服包裹著婀娜多姿的身軀,如同李珩身後一道沉默而忠誠的影子:“大人,您身邊……”。
“無妨!京城之中,誰敢造次捋錦衣衛的虎須?”李珩聲音裡有些許張狂。朝著柳含煙揮了揮手。
可沒人知道,他心裡有些焦急,今日明明是個好機會,可對方居然一直沒動?難不成是自己的計策被識破了?還是說……自己身邊有對方潛伏更深的探子?
梅清璿隨在李珩身邊,兩人一前一後,穿過空曠壓抑的殿前廣場,走過那漫長而森嚴的宮城甬道。夕陽的餘暉早已褪儘,暮色四合,宮牆的陰影濃重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高聳的宮牆隔絕了外界的喧囂,隻剩下兩人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發出的清晰回響,在寂靜的宮道裡顯得格外孤寂。兩側執戟而立的禁軍侍衛,如同沒有生命的雕塑,盔甲在暮色中泛著冰冷的幽光,目光平視前方,對這位剛剛在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的錦衣衛指揮使視若無睹。
終於,沉重的宮門在身後緩緩合攏,發出沉悶的“隆隆”巨響,徹底隔絕了那座象征著至高權力卻也暗藏無儘殺機的皇城。宮門外,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撲麵而來,帶著市井間特有的煙火氣與凜冽。
柳含煙和薑太虛早已率領押解人犯的緹騎先行離去,隻留下梅清璿帶來的幾名心腹護衛牽著馬匹在宮門外等候。燈籠的光暈在寒風中搖曳,照亮護衛們警惕的麵容和戰馬噴吐出的團團白氣。
李珩走到自己馬車前,伸手撫了撫駕轅馬兒溫熱的脖頸。他翻身上馬,動作利落沉穩。梅清璿也沉默地躍上自己的坐騎,護衛們迅速圍攏過來。
李珩端坐馬上,目光掃過梅清璿清冷的臉龐和護衛們堅毅的眼神,聲音在寒冷的暮色中清晰響起:“你們自行回衙。”他頓了頓,目光投向皇城西麵那在暮靄中若隱若現的連綿山影,那裡矗立著香火鼎盛的大報恩寺塔,“今兒本官回府一趟,明日,得去大報恩寺走一趟。”
此言一出,護衛們神色如常,梅清璿那冰封般的眼底,卻極其細微地波動了一下,仿佛投入了一顆極小的石子。
李珩的聲音繼續,帶著一種與朝堂殺伐截然不同的、近乎平和的意味,卻又隱含著一絲不容置疑的鄭重:“我得為即將過門、主持中饋的夫人……”他提到秦可卿和林黛玉時,語氣似乎放輕了一絲,“及府中諸妾室,求些開光法物,佑其平安康泰。”他最後看了一眼肅立的護衛和梅清璿,“衙門諸事照常。回吧。”
“是!大人!”護衛們齊聲應諾,聲音在空曠的宮門前回蕩。
梅清璿沒有應聲,隻是對著李珩在馬背上微微頷首,動作乾脆利落,眼神依舊清冷,但那瞬間的微瀾已歸於平靜。她勒轉馬頭,對著護衛們一揮手,率先策馬,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暮色的箭矢,朝著錦衣衛衙門的方向疾馳而去。護衛們緊隨其後,馬蹄聲在青石路麵上敲擊出急促而整齊的節奏,迅速消失在長街的儘頭。
宮門外,隻剩下李珩一人。他佇立在寒風中,猩紅的蟒袍在暮色中仿佛一團尚未熄滅的暗火。他最後回望了一眼那緊閉的、如同巨獸獠牙般的宮門,眼神深邃難明。凜冽的寒風卷起他鬢角的發絲,拂過他那張在暮色中更顯冷峻的側臉。他邁腿上車,馬匹邁開穩健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踏上了歸家的路。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孤獨地回響,漸漸融入京城冬日黃昏的萬家燈火與凜冽寒氣之中。既然刺客沒有選擇在今日動手,那他今天再故意露出破綻,反而會太過明顯了。
李珩回到歸寧伯府時,已至午時,府門前高懸的紅燈籠在寒風中搖曳,昭示著府裡即將到來的喜事。他撩開車簾下車,腳步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踏入了府門。
穿過垂花門,步入燈火通明的後堂。暖融的炭火氣息混合著女子身上清雅的脂粉香撲麵而來。黛玉、可卿、驚鴻、顧橫波,陳圓圓,紅鸞,沈墨蘭,連同“客居”的卞玉京等一眾女眷早已得了信,齊齊候在那裡。她們或坐或立,衣香鬢影,珠環翠繞,本是極賞心悅目的景象。然而,當李珩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她們臉上的笑容卻都微微凝滯了一瞬。
敏銳如黛玉,一眼便瞧出李珩眉宇間那層揮之不去的沉鬱,即便他強撐著慣常的從容,那眼底深處的一絲倦怠與心不在焉,卻如同水墨滴入清池,暈染開來。可卿溫婉的笑容裡也帶上了擔憂,驚鴻英氣的眉梢微蹙,顧橫波流轉的眼波中藏著探究,楚青慈沉靜的目光裡多了份了然,沈墨蘭欲言又止,綺雲則下意識絞緊了手中的帕子。
“珩郎爺、大人)回來了。”可卿率先迎上前,聲音柔婉,帶著撫慰的暖意,替他解下沾了寒氣的大氅。黛玉也蓮步輕移,走到近前,那雙含情目帶著無聲的詢問,靜靜地望著他。
李珩這才猛然驚覺,自己心緒的低落,竟如同無形的陰雲,籠罩了整個後堂,讓這些原本明媚的女子也跟著染上了愁緒。一股愧疚感瞬間湧上心頭,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將那壓在胸口的沉重思慮拋開,如同拂去衣襟上的塵埃。臉上迅速綻開一個明朗的笑容,那笑容帶著他特有的、能驅散陰霾的暖意,伸手自然地攬過可卿的肩,又輕輕拍了拍黛玉的手背,聲音恢複了慣有的爽朗:“這是做什麼?不過是在宮裡多費了些口舌,有些乏了罷了。瞧瞧你們,一個個愁雲慘淡的,倒像是天塌下來了?來,都坐下說話!”
他刻意放開了心結,拉著可卿在主位坐下,又招呼眾女落座。一時間,後堂的氣氛頓時活絡起來。他揀著些朝堂上無關緊要的趣事說了,逗得驚鴻幾個咯咯直笑,又與可卿問了幾句府中瑣事,同顧橫波等探討了兩句詩詞,讚了紅鸞新得的一柄短劍,還打趣了卞玉京新畫的扇麵。他的談笑風生,如同暖陽驅散了陰霾,眾女臉上的愁緒漸漸消散,重新煥發出光彩,後堂裡又充滿了往日的溫馨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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