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年節的氣氛已濃得化不開。府邸內外張燈結彩,空氣中似乎都飄著年糕和炮仗的微甜氣息。鷹叔駕著車,將晴雯、綺雲、媚人幾個丫頭,從山上彆院接了下來。
車馬剛在二門外停穩,鶯聲燕語便打破了庭院的寧靜。眾女裹著厚厚的鬥篷,臉頰被山風和歸家的喜悅染得紅撲撲,急切地湧向李珩居住的暖閣。
恰在此時,李珩正由雪團兒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步一頓,緩緩從內室踱了出來。他身形依舊挺拔,隻是動作間帶著明顯的滯澀,一隻手下意識地虛按著胸口,那裡包裹的厚厚紗布下,是那道險些奪命的傷口,此刻依舊有陣陣清晰的墜痛。
冬日清冽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略顯清減卻輪廓分明的臉上,映得那雙深邃的眼眸格外明亮。
“爺!”
幾聲飽含驚喜與關切的呼喚同時響起。晴雯性子最急,第一個衝上前,一雙杏眼在李珩身上飛快地掃視,確定他精神尚可後,才長長舒了口氣。周若若緊隨其後,眼中含著盈盈水光,雖未言語,那份牽掛卻清晰可辨。柳眉牽著柳夢,蓮步輕移,溫婉的眉眼間也盛滿了如釋重負的歡喜。
李珩看著眼前這一張張熟悉又鮮活的麵孔,連日來的煩悶,與身體的痛楚似乎都被衝淡了不少,唇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一個真切的弧度。
眾女見他雖仍顯病弱,但眼神清亮,麵色也不再是駭人的慘白,那份精氣神兒明顯比前日強了許多,懸著的心終於落回實處,臉上都綻放出由衷的、明媚的笑容,小小的暖閣瞬間被重逢的暖意填滿。
正幫著料理大婚瑣事、指揮下人懸掛燈籠的鳳姐兒聽到動靜,扭著豐腴又不失纖細的腰肢走了過來。她一身大紅遍地金的襖裙,襯得膚光勝雪,頭上金釵步搖隨著她的走動輕輕搖曳,流光溢彩。那雙標誌性的丹鳳眼一瞥見被眾女簇擁著的李珩,眸底瞬間掠過一抹極快、極亮的光彩,像是燃起了一小簇火焰。她隨即妖妖俏俏地拉了身旁一身素淨、神情溫婉的李紈一把,兩人一同湊上前。
“喲!瞧瞧這是誰?”鳳姐兒未語先笑,聲音清脆的像玉珠落盤,帶著慣有的潑辣與熱絡,目光大膽地上下打量著李珩,“珩兄弟,你是鐵打的金剛不成?受了那般重的傷,閻王爺殿前都走了一遭,這才將養了幾日?竟就下了榻,還到處走動了?嘖嘖嘖,這身子骨,真真是……”。她故意拖長了調子,眼波流轉,帶著促狹的笑意在晴雯、楚青慈、周若若等人臉上掃了一圈,“可見這人哪,心裡頭裝了喜事,精氣神兒自然就旺!擋都擋不住!”
她說著,又回頭對著晴雯幾人,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笑道:“你們幾個小蹄子,可都給我把眼睛擦亮了仔細瞧!瞧瞧你們跟的這位爺,這通身的氣派,這拔尖兒的模樣兒,這滿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個的才氣,還有這潑天的富貴家勢,如今再加上這副鐵打的、能扛刀子的好體格……”她掰著手指,一樣樣數著,最後鳳眼一挑,意味深長地笑道,“哪一樣不是拔了尖兒、頂了天的好?你們啊,這可是掉進福窩裡,撿著天大的寶貝了!日後啊,就等著享那潑天的好福氣吧!”
晴雯從前在賈府時就與鳳姐兒相熟,深知她嘴皮子利索、慣愛打趣的性子,聽她越說越不像話,尤其當著李紈和眾人的麵,不由得俏臉微紅,忍不住輕啐了一口,嗔道:“呸!聽聽,聽聽!這也是一個當家主子奶奶該說的話?沒個正形!叫人聽了去,仔細傳出去說嘴,看你這當家奶奶的臉麵往哪兒擱!”
鳳姐兒和李紈原本還帶著笑意的臉,在晴雯那句“當家主子奶奶”出口的瞬間,齊齊僵了一下。李紈溫婉的眉眼間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黯淡和苦澀,仿佛被無形的針刺了一下,微微垂下了眼簾。鳳姐兒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那抹慣常的潑辣張揚似乎被一層薄薄的陰翳籠罩,眼神深處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有瞬間的失落,有被戳中心事的尷尬,更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懟與不甘。
不過鳳姐兒終究是鳳姐兒,心思轉得比風車還快。那點異樣在她臉上隻停留了短短一瞬,便被她用更燦爛的笑容遮掩過去。她眼波一橫,對著晴雯半真半假地啐道:
“好你個伶牙俐齒的小蹄子!如今翅膀硬了,倒編排起我來了?你且聽清楚嘍!”她聲音拔高了些,帶著點刻意的強調,“如今你可不是我們賈府伺候的人了,你們李家自有你們的主子奶奶!”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晴雯,又掃過楚青慈和柳家姐妹,最後目光落在李珩身上,帶著點自嘲又撇清的味道:
“我呀,不過是你們爺的親戚嫂子,過來幫襯一把。旁人?哼,誰愛說嘴說去,橫豎也管不到我頭上!”她這番話說得又快又脆,既撇清了自己與賈府“主子奶奶”身份在此時的尷尬關聯,又隱隱點出了晴雯等人身份的變化,還帶著她一貫的潑辣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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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皆知鳳姐兒素來愛說愛笑、喜歡熱鬨,更是個嘴上不饒人的主兒,對她這番半是解釋半是玩笑的話,隻當是她性子使然,並未深想其中可能蘊含的苦澀,一笑了之,並未在意。
然而,李珩的目光卻如最敏銳的探針,精準地捕捉到了鳳姐兒和李紈那瞬間的眼神變化。尤其是李紈,她低垂的眼簾和周身那揮之不去的寂寥與隱忍,像一根細線,輕輕扯動了他心底的某處柔軟。他心中了然,這兩個女子,一個如烈火,被困在冰冷的牢籠;一個如靜水,卻早已波瀾暗湧。
李珩不動聲色地輕咳一聲,巧妙地打破了這短暫的微妙氣氛。他目光溫和地看向鳳姐兒和李紈,聲音帶著傷後的微啞,卻清晰沉穩:“嫂子來得正好。我這裡備了些明兒用的小玩意兒,正愁沒人幫我掌眼。”他微微側首,示意了一下內室的方向,“給她們幾個準備了些首飾頭麵,我一個大男人,眼光粗陋,怕不合她們心意。嫂子是極有眼力見兒的,煩請移步,替我瞧瞧,可還入得了眼?”
他這話說得極其自然,理由也冠冕堂皇——請親戚嫂子幫忙品鑒首飾,既全了禮數,又給了台階。鳳姐兒和李紈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了然和期待。鳳姐兒立刻揚起笑臉:“喲,珩兄弟的眼光還能差了?不過既然你信得過,我們就替你瞧瞧去!”李紈也溫順地點點頭,低聲道:“珩兄弟有心了。”
李珩便由雪團兒扶著,引著鳳姐兒和李紈進了裡間。雪團兒極有眼色,待三人進去後,便悄無聲息地退到外間門口,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安靜地守著,隔絕了內外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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