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快住手!”賈璉慌忙上前,臉上堆起十二分的焦急與懇切,對著朱玉錦連連作揖,“朱總旗息怒!息怒!在下賈璉,榮國府管事。家弟寶玉年幼無知,又跟薛、林兩位表妹向來親厚,一時糊塗衝撞了,絕非有意違抗聖命!還請總旗高抬貴手,念在靖安侯與我府上舊日情分,網開一麵!在下感激不儘!”
賈璉搬出了李珩,希望能有一絲轉圜。他雖有個五品的官銜,可奈何錦衣衛向來見官高一級,他又哪裡敢強了?
朱玉錦隻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塊路邊的石頭,毫無波瀾,隻硬邦邦地重複:“奉聖上口諭行事!其餘一概不論!”她手一揮,“帶走!”
賈璉心知靠自己是攔不住了,急得額頭青筋直跳,忙一把扯過旁邊嚇傻的壽兒,壓低聲音急促道:“快!快去稟報老太太、太太!請老祖宗去求林姑娘、薛姑娘!快去!若是遲了,寶玉可就救不得了!”壽兒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又往回跑。賈璉自己則硬著頭皮,張開雙臂擋在錦衣衛前麵,嘴裡不住地說著好話,試圖拖延時間:“總旗大人,您聽我說,這真是誤會!天大的誤會……”。
“我的兒啊!我的心肝肉啊——!”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哭嚎,如同利刃劃破凝滯的空氣,遠遠傳來。王夫人被丫鬟婆子簇擁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奔來。她發髻鬆散,釵環歪斜,平日裡保養得宜的臉龐此刻涕淚縱橫,寫滿了驚惶與絕望,哪裡還有半分誥命夫人的體麵?她一眼就看到自己命根子癱在尿泊中抖成一團,臉上還帶著清晰的掌印,頓時心如刀絞,不管不顧地就要撲過去。
“放肆!”朱玉錦厲喝一聲,如同驚雷炸響,手中繡春刀“鏘”地一聲半出鞘,寒光凜冽,瞬間逼停了王夫人的腳步,“再敢上前,以衝犯禁地論處!”
王夫人被那刀光煞氣駭得一個趔趄,險險被身後的周瑞家的扶住。巨大的恐懼和護子心切的瘋狂在她胸中翻湧,她雙目赤紅,口不擇言地嘶喊起來:“你…你們好大的狗膽!可知我是何人?我是朝廷欽封的五品誥命,我兄長是九省都統製王子騰!手握重兵!你們敢動我兒一根汗毛,定叫你們不得好死!叫你們錦衣衛指揮使,親自來給我賠罪!”
她知道賈政一個五品郎中根本指望不上,而且,她從來也沒覺得會指望賈政那迂腐之輩。她一直都覺得隻有兄長王子騰才是她的靠山,此刻,她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將胞兄的權勢當成了最後的護身符。
“哦?九省都統製王子騰?”
一個冰冷、清越、帶著金屬般質感和無儘寒意的女聲,如同冰珠滾落玉盤,突兀地插入這片混亂。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回廊那頭,梅清璿一身玄色勁裝,外罩紅色繡金飛魚氅衣,正緩步而來。她身姿挺拔如鬆,麵容冷峭如雪後寒峰,眼神銳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方才王夫人那番色厲內荏的叫囂,顯然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她耳中。
寶玉癱在地上,看到梅清璿出現,又聽到她念出舅舅的名字,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一絲微弱的希望。他以為這位看起來位高權重的女鎮撫使大人,終是懾於舅舅的威名了。他艱難地動了動嘴唇,想擠出點討好的表情,卻隻牽動了臉上的傷,疼得齜牙咧嘴。
梅清璿的目光在王夫人那張涕淚橫流、猶帶威脅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那絕非畏懼,而是極度的輕蔑,如同神隻俯瞰螻蟻的掙紮。她沒有再看王夫人,徑直轉向身後緊隨的一名身著千戶服色的錦衣衛,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威儀,清晰地傳遍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你速回衙門,傳報白虎房柳鎮撫使知道,即刻追查九省都統製王子騰一應事宜!若發覺其有絲毫逾矩、違紀之舉,即刻通告青龍房或直接鎖拿進京,下詔獄,嚴加審訊!不得有誤!”
“遵命!”千戶凜然應諾,轉身疾步而去。
王夫人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比隆冬時節的積雪還要慘白三分。她身體劇烈地晃了晃,眼白一翻,直挺挺地向後倒去,若非被周瑞家的和玉釧死死架住,已然昏厥在地。她賴以壯膽的最後靠山,竟被對方輕描淡寫一句話,就推向了萬劫不複的詔獄深淵!
“蠢婦!無知蠢婦!家門不幸啊!”一聲悲憤交加的怒吼響起。賈政氣得渾身亂顫,麵皮紫漲,幾步搶到王夫人麵前,在闔府上下、眾多仆役丫鬟的眾目睽睽之下,揚手狠狠扇了王夫人一個耳光!“啪!”這一掌力道十足,將王夫人打得頭猛地一偏,發髻徹底散開,一縷鮮血順著嘴角淌下。
打完了,賈政也顧不得體麵,踉蹌著轉向梅清璿,臉上強行擠出比哭還難看的諂媚笑容,深深作揖,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大人息怒!息怒!拙荊與犬子無知愚昧,口出狂言,實屬罪該萬死!下官定當嚴加管教!犬子更是年少頑劣,衝撞虎威,還望大人念其年幼無知,看在珩…看在李指揮使昔日與府上些許微末情分,高抬貴手!下官闔府上下,感激涕零,永世不忘大人恩德!”他姿態放得極低,幾乎要匍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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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寶玉!寶玉如何了?”賈母一身冠服,在鴛鴦和鳳姐兒攙扶下,快速而來,身旁簇擁著賈赦夫婦、東府裡尤氏和賈蓉夫婦、李紈、三春,賈環、以及平兒、襲人等大大小小一幫子丫鬟仆婦。人還沒到近前,賈母那讓人聽著就心焦的呼喚聲就已傳來。
就在這時,榮國府大門方向,一陣悠揚清越、穿透力極強的玉磬聲驟然響起,緊接著是內監特有的、拖長了調子、尖細而極具穿透力的通報聲,一層層由遠及近,如同水波般迅速蕩開:
“奉陛下旨意,貴妃娘娘——!德妃娘娘、宸妃娘娘、良妃娘娘——,駕臨榮國府,特為靖安侯夫人送親,著榮國府上下,準備迎駕。”
這聲音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亂作一團的梨香苑外眾人頭上!
賈母、賈赦、邢夫人、王熙鳳、李紈,連同聞訊趕來的東府賈蓉、尤氏、許靜姝婆媳,以及三春姐妹、賈環、鴛鴦、平兒、金釧兒、玉釧兒、彩雲、彩霞,連寶玉房裡的襲人、碧痕、秋紋等一乾大小丫鬟,剛剛彙聚過來,還未及弄明白梨香苑前的慘狀,便被這突如其來的通傳震得魂飛天外!
“裴貴妃?還有三位皇妃?來做送親女官?這……。”賈母手中的沉香木拐杖“咚”地一聲杵在地上,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布滿皺紋的臉上是難以置信的驚駭。賈赦、賈政更是麵無人色,膝蓋一軟,幾乎要當場跪倒。
王熙鳳反應最快,強壓下心頭的滔天巨浪,尖聲催促:“貴妃娘娘要到了,萬萬怠慢不得,老太太,老爺,太太們!快去門前接駕要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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