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珩微微一頓,目光變得深邃而帶著敬意,轉向那些武將,“陛下,這議政殿上,在場諸多將軍,哪一個身上沒留下傷疤?他們當初在邊疆浴血,負傷之時,可不曾有機會坐下。還有,這金殿之上,蒼髯白發,佝僂了腰的前輩大有人在,臣是後生晚輩,不過區區小傷,豈能如此嬌縱,安坐受恩?”
話音落處,整個議政殿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寂靜。方才還因立場不同而隱隱對立、或因李珩受寵而心生妒意的不少武將,此刻臉上的神情都微變。
那些原本審視或挑剔的目光,瞬間變得複雜起來。有人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仿佛被喚醒了沉睡的熱血;有人麵露赧然,想起了自己當年的崢嶸歲月;更有人眼神中流露出幾分認同和不易察覺的讚許。靖安侯李珩,這個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的後輩,雖然得聖眷隆厚,但此刻這番言語,說明這年輕人懂事!
李珩說完,再次向皇帝深深一揖:“請陛下允臣歸班站立,臣與諸同僚共列。”
皇帝看著殿下那個雖然臉色蒼白卻站得筆直的身影,又掃了一眼殿中那些神色各異的武將,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滿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緩緩點了點頭,聲音聽不出喜怒:“也罷,隨你。若覺不適便去坐著,莫要逞強。”
“臣,遵旨!”李珩沉聲應道,隨即轉身,步伐沉穩地走向自己錦衣衛指揮使的班列位置站定。他微微垂眸,掩去了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冷芒。方才那番話,成功地堵住了許多武將的嘴,營造了對他有利的氛圍。
皇帝的目光如實質般落在李珩身上。他聲音沉緩,帶著帝王的考校之意:“李珩,方才眾卿所議,太子與晉王、楚王三人,誰更該留守金陵,處置江南軍政,暫掌大局?朕,想聽聽你的看法。”
這道題,看似尋常,實則是送命題,涉及皇子權力之爭的核心。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李珩臉上,太子微微側目,楚王眼神銳利,連丞相謝明遠都捋須垂眸,靜待這位風頭正勁的靖安侯如何作答。
李珩神色不變,上前一步,躬身行禮,姿態謙恭至極,話語卻圓滑得如同抹了油:“回陛下,此事關乎遷都大計與江山安穩。有道是‘知子莫若父’,三位殿下之才能秉性,臣並不了解,陛下心裡自然清楚。孰更適合,還是該陛下聖心獨斷,乾綱獨運。”
他偷偷瞧了一眼皇帝,見後者正盯著他,忙低下頭,嘿嘿一笑道:“嘿嘿,臣不過區區一刑名之臣,蒙陛下信賴得以執掌錦衣衛。唯知奉命行事,緝捕不法,安敢妄議皇子殿下行止,置喙此等大計?”他頓了頓,語氣愈發懇切,“不過,太子殿下也好,晉王、楚王也罷,都是陛下血脈,在臣眼裡都是一般的少主,無論是哪位殿下奉旨留守金陵,無論是去是留,臣都一樣該恪儘職守,傾儘所能,儘心輔佐。更會秉持錦衣衛之職責,監察不法,護衛宮禁,確保留都安穩無虞,絕不敢有絲毫懈怠!”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刑臣”的本分,不會站隊參與皇子之爭,又強調了錦衣衛的職責所在,無論誰留守,他都會保障安全,將球巧妙地踢回給皇帝,同時給自己留足了進退空間。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未置可否。
然而,李珩的“刑名之臣”四個字,卻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殿內另一股蓄勢已久的怒火。
“好一個刑名之臣!陛下!臣有話說!”武安侯秦烈,開國勳貴之後,身形魁梧,麵如重棗,此刻須發戟張,按捺不住,大步出班,聲如洪鐘,“臣今日,要為忠順親王鳴不平!忠順王乃陛下手足至親,堂堂親王,國之柱石!向來忠心耿耿,頗有戰功,其府中門客仆役眾多,難免有一二刁奴作惡,行那欺上瞞下之事,或仗著王爺的聲勢在外為非作歹!王爺日理萬機,一時不察,也在所難免,充其量不過是督下不嚴罷了!何至於如今這般抄家封府,全家下獄?”
他話音未落,翰林院大學士錢青元、國子監祭酒方孝林、尚書丞吳仁謙、兵部侍郎何太堃等人如同得到了信號,紛紛出列,群情激憤,七嘴八舌地附和:
“正是此理!武安侯所言極是!忠順王何等尊貴?豈能因些許刁奴之過,便遭此奇恥大辱?”尚書丞吳仁謙接口道。
“如今人已在詔獄關了近月!錦衣衛遲遲不審不問,就這般不明不白地押著!這成何體統?置國法何在?置禮法何存?”國子監祭酒方孝林一臉正氣,氣的胡子都吹的老高。
“錦衣衛如此做派,視皇家尊嚴於何地?此等倒行逆施,與陛下素來仁德寬厚之名,豈非大相徑庭?”翰林院學士錢青元也是一臉憤憤不平。
“請陛下開釋忠順王,為王爺正名平反!給皇族宗親,給滿朝文武百官,給天下萬民一個交代!還忠順王一個公道!”武安侯秦烈見有同僚附和,更是來了精神,跟皇帝說話都不由硬氣了不少。
“錦衣衛如此囂張跋扈,目無法紀,實在是讓我大周開國勳臣、讓邊疆浴血奮戰的軍中將士,寒心啊!”兵部侍郎何太堃更是語帶哽咽,仿佛是他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時間,議政殿內如同炸開了鍋,聲浪洶湧,矛頭直指李珩和錦衣衛。這些話語,可謂句句誅心,試圖將忠順王塑造成受惡仆牽連,罪不至此的樣子,將錦衣衛則描繪成濫用職權、踐踏宗法、破壞皇帝仁德的酷吏機構。不少原本中立或心懷畏懼的官員,也被這洶洶氣勢所鼓動,一時眼神閃爍。
麵對這狂風暴雨般的攻訐,李珩卻如同一塊矗立在激流中的礁石,紋絲不動。他臉上不見絲毫怒意,反而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嘲諷。待到群臣的聲浪稍歇,他才緩緩抬起頭,目光如電,一一掃過秦烈、錢青元、方孝林、吳仁謙、何太堃五人,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要將他們刺穿。
“李珩!忠順王一案已二十餘日,如今朝堂眾卿發問,你……有何話說?”心裡有些擔心李珩難以招架的皇帝,卻見他絲毫不慌,反而一臉成竹在胸的神態,心裡頓時安定不少,這臭小子一副把握十足的死樣子,難不成他今日就是為此事而來?看樣子……這混小子是已經料到會有這般狀況發生,他……這是有了應對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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