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
濃鬱的藥香彌漫在溫暖的空氣中,混合著安神香清冽的氣息。李珩感覺自己像是從無邊的黑暗深淵中掙紮了許久,每一次試圖睜眼都如同推開千斤巨石。沉重的眼皮終於掀開一道縫隙,刺目的光線讓他下意識地眯起了眼,隨即又被一陣劇烈的眩暈攫住。
“侯爺!侯爺醒了!”
“珩郎!”
“大人!”
幾聲帶著哭腔、飽含驚喜的呼喚,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室內的沉寂。李珩的視線由模糊漸漸清晰,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張憔悴卻難掩絕色的臉龐,圍攏在床榻邊。
可卿和警幻坐在最靠近床頭的位置,可卿那雙平日裡如同蘊著星河的眸子,此刻紅腫得如同核桃,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珠,眼神裡是失而複得的巨大驚喜和後怕,纖纖玉指緊緊攥著他的被角,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黛玉挨著警幻,原本就弱柳扶風的身子,此刻更是清減得厲害,蒼白的小臉上淚痕交錯,一雙含情目哭得如同浸水的紅寶石,抽噎著幾乎喘不過氣,仿佛下一刻就要暈厥過去。
寶釵站在稍後一點,強自維持著大家閨秀的端莊,但微微顫抖的嘴唇和同樣紅腫的眼眶泄露了她內心的波瀾,她手中捏著絲帕,時不時輕輕按一按眼角。
驚鴻則站在床尾,那雙鳳眼,此刻失去了往日的清澈,布滿了血絲和淚光,她咬著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但肩膀卻在微微聳動。
陳圓圓、顧橫波、紅鸞、周若若等人,也都圍在床邊,個個眼睛紅腫,臉上帶著深深的疲憊和擔憂,顯然這幾日都未曾安眠。
看到李珩終於睜開眼,眾女再也抑製不住,壓抑了許久的擔憂、恐懼和後怕如同決堤般湧出。即便堅強如警幻,眼淚也如同斷線的珍珠,無聲地滾落;黛玉更是“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倒在床邊;寶釵也忍不住低聲啜泣;其它幾女都轉過身去,用帕子死死捂住嘴,肩膀劇烈地抖動著。一時間,房內悲喜交加,嗚咽聲低低響起。
李珩隻覺得喉嚨乾澀得如同火燒,每一次輕微的呼吸都牽扯著胸前和後背的傷口,劇痛陣陣襲來。左臂被牢牢固定在夾板中,動彈不得。嗬嗬,不錯,還活著!活著的感覺真他媽好!
他艱難地轉動眼珠,目光緩緩掃過一張張為他擔憂憔悴的容顏,心中湧起強烈的愧疚和憐惜。
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隻發出沙啞破碎的氣音。警幻立刻會意,小心翼翼地將一根浸潤了參湯的棉簽,輕柔地潤濕他乾裂的嘴唇。
“莫……莫哭……”李珩用儘力氣,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但眼神卻帶著安撫,“我……沒事了……”他試圖扯出一個笑容,卻因疼痛而顯得格外虛弱。
這微弱的聲音和安撫的眼神,如同定心丸,讓眾女的哭泣聲漸漸低了下去。警幻緊緊握著他的手,將溫熱的掌心貼在他冰涼的手背上,仿佛要將自己的生命力渡給他。
李珩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最終落在了侍立在一旁、同樣麵帶憂色但眼神依舊沉穩的柳含香身上。他微微動了動手指,示意柳含香近前。
柳含香立刻會意,俯身湊近。
“娘娘……”李珩的聲音依舊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和……複雜,“……可……安好?”
柳含香立刻壓低聲音,清晰而迅速地回稟:“大人放心,貴妃娘娘雖受了些驚嚇,隻是扭傷了腳踝,紅鸞姐姐已親自進宮診治過,傷勢無礙,隻需靜養數日便可。宮中一切安好,娘娘並無大礙。”
聽到裴雪嬈“安好”,李珩緊繃的心弦才終於鬆了一分,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然而,這份放鬆並未持續多久,巨大的糾結便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他可是清清楚楚地記得碧螺山崖底發生的一切!記得自己如何用身體護住她,記得那鑽心的劇痛,記得冰冷的黑暗……更記得在混沌藥力驅使下,那具溫軟身軀的主動靠近、糾纏,那蝕骨銷魂的滋味,那瀕死邊緣迸發出的、最原始的生命交融……那份狂野和失控,與平日裡宮中那位高貴慵懶的貴妃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更與他心中那份對“姐姐”的複雜情愫糾纏在一起,形成一團亂麻。這份記憶,如同烙印,灼燒著他的理智,讓他心亂如麻,愧疚難安。
眼下,還有更要緊、更棘手的事情壓在他心頭,容不得他沉溺於兒女情長和私密糾葛。
其一,追捕忠順王李承燁!此獠雖成喪家之犬,但其經營多年,狡兔三窟,黨羽未必儘除。他一日不落網,便如同懸在金陵乃至整個朝廷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引發新的動蕩,威脅到永嘉長公主、裴貴妃甚至皇帝的安全!必須傾儘全力,掘地三尺也要將其挖出來!柳含香和梅清璿她們雖然已經在行動,但自己必須儘快掌握全局,給予最有力的支持。
其二,便是……向皇帝請罪!此次事件,無論有多少客觀原因,他作為錦衣衛指揮使,讓忠順王在眼皮底下策劃如此驚天陰謀,甚至差點挾持貴妃、長公主得逞,最後還讓首犯逃脫,自己更是身受重傷,險些喪命……這本身就是嚴重的失職!
必須上奏!主動攬責!辭官!這個念頭在李珩心中無比清晰。隻有主動辭去錦衣衛指揮使這個位高權重、卻也樹大招風的職位,才能最大程度地平息可能因裴貴妃之事引發的猜忌,也才能為後續可能的追責爭取一點緩衝。雖然放棄權柄心有不甘,但比起可能牽連裴家和引發更大的風暴,這無疑是眼下最明智、也最無奈的選擇。
“媚兒……”李珩再次艱難地開口,聲音雖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備……筆墨……我要……上奏陛下,請罪!”
此言一出,房間內瞬間安靜下來。眾女都停止了抽泣,驚訝地看向李珩。警幻握著他的手更緊了些,眼中滿是心疼和不讚同。柳含香則是眼神一凝,瞬間明白了李珩的用意。
顧橫波可不管那麼多,她的珩郎要做什麼,她便做什麼,沉聲應道:“是!妾身這就去準備!珩郎……口述即可。”她知道,以李珩現在的身體狀況,提筆書寫是絕無可能的。
李珩疲憊地閉上眼,開始在心中艱難地措辭。一場關乎他前途命運、甚至可能引發更大波瀾的風暴,在他重傷初醒的榻前,悄然醞釀。追捕忠順王的網正在收緊,而向皇帝請罪辭官的奏疏,也即將化作另一把無形的刀,懸於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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