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寧國府中廳,卻是燈火通明,氣氛與靖安侯府的冷寂截然不同。賈母端坐上首,雖明顯麵帶疲憊,眼中卻閃爍著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光芒。
賈赦、賈政兄弟倆分坐兩側,賈赦撚著胡須,眼神飄忽,不知在盤算什麼;賈政則麵色端肅,但緊抿的嘴唇也透著一絲期待。王夫人、邢夫人、尤氏、李紈、鳳姐兒、許氏,連同賈璉、賈蓉,賈薔、甚至尤老娘帶著兩個女兒都在,濟濟一堂。眾人臉上都殘留著白日裡的驚悸,但更多的是劫後餘生般的慶幸和一種被巨大餡餅砸中的暈眩感。
他們都在等,等銀蝶兒把李珩請來。
今日之事,峰回路轉,驚險刺激到了極點。李珩對長公主的“大不敬”非但沒引來滅頂之災,反而似乎坐實了他與長公主之間某種難以言喻的親密關係!更令人震撼的是,隨後宮裡幾乎所有的皇妃,甚至中宮皇後娘娘,都派了體麵的宮使前來致祭!這簡直是潑天的榮耀!足以讓沉寂多年的賈府重新成為京中矚目的焦點!
而這一切,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根源全在李珩身上!是李珩那“通天”的情麵,才讓皇家對賈家如此“青睞有加”!
因此,賈母召集眾人,目的明確:等李珩來了,定要好好問清楚他與長公主之間究竟是何等關係?那“兄弟”之說是否屬實?更要借著今日這“同舟共濟”的情分,好好籠絡巴結這位手握大權、深得帝心、如今看來更與皇家關係匪淺的靖安侯!賈府的未來,似乎又係在了這位“混不吝”的侯爺身上。
廳內炭火燒得正旺,暖意融融。茶水換了一輪又一輪,點心也擺了上來。賈赦甚至低聲與賈政討論著是否該讓寶玉和環兒也過來?鳳姐兒更是精神抖擻,那冤家有這般通天本事,她自然最是高興的。
就在這份期待醞釀到頂點時,銀蝶兒匆匆走了進來。她甚至沒敢看眾人殷切的目光,直接“噗通”一聲跪倒在賈母麵前。
寧國府中廳的暖意與期盼,在銀蝶兒獨自一人、麵色惶惶地踏入時,瞬間凝固了。
“怎的就你一個回來?珩哥兒呢?”賈母最先發問,渾濁的老眼緊緊盯著銀蝶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銀蝶兒頭埋得低低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慌亂和驚懼:“回……回老太太、老爺太太們……侯爺……侯爺他……他說乏了,不肯過來……”她支支吾吾,眼神閃爍,不敢抬頭看眾人瞬間沉下去的臉色。
尤氏與鳳姐兒對視一眼,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鳳姐兒那雙丹鳳眼精光一閃,暗道定是那冤家惱了!
她立刻擺出一副通情達理,又替李珩著想的模樣,對銀蝶兒道:“瞧你這丫頭那副樣子,在怕個什麼?左右不過是傳話跑腿,能有什麼差錯?侯爺說什麼,你便照實了學給老太太、老爺太太們聽就是,一個字也不許瞞,更不許添油加醋!這才是你的本分!”她語氣帶著點主母的威嚴,又似乎是在給銀蝶兒壯膽。
尤氏在一旁也微微頷首,輕聲道:“鳳丫頭說的是,銀蝶你隻管照實回稟,老太太和老爺、太太們自有明斷。”
銀蝶兒得了二奶奶的指點,又見自家大奶奶也點了頭,這才稍稍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大著膽子,將李珩在寢房中隔著帳幔說的那番冰冷刺骨、字字誅心的話語,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複述了出來。從“認作兄弟”、“不敢恭維”,到“免得惹禍端”、“勞煩二太太拿我”,再到“尤家姐妹是我的人”、“親自抬轎”、“帶賈環當差”,最後是那決絕的“擋回情分”、“不相乾”、“一概不問”、“好自為之”……。
隨著銀蝶兒顫抖的聲音一句句吐出,中廳內的溫度仿佛驟然降至冰點。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賈政失落的問道。
“說!仔仔細細的說個清楚,敢瞞半個字,立刻喚人來打死!”賈赦指著自己身邊一個管事兒的,這個婆子可是一直在內院伺候的,她定然知曉。
那婆子見大老爺發怒,哪敢隱瞞?當即原原本本學個清楚,反正她又不是西府裡的,隻要過了這一關,保住了性命,兩位太太可沒資格來處置她。
“砰!”一聲巨響!那婆子剛說完,賈政早已氣得渾身哆嗦,臉色鐵青如鍋底,他猛地一拍身旁的紫檀茶幾,震得茶盞叮當作響。他霍然起身,手指顫抖著直指向一旁臉色煞白的王夫人,怒發衝冠,平日裡端方君子的儀態蕩然無存,厲聲咆哮:
“蠢婦!一腦門子草料的蠢婦!都是你們乾的好事!當著長公主的麵,說的什麼混賬話?‘不相乾’?如今倒真成了不相乾了!還要拿了打死?珩兒怎生沒當場把你這一腦子草料的蠢貨打死?賈家的臉麵,天大的機緣,百年的基業,都要毀在你等無知婦人手中!”唾沫星子幾乎噴到王夫人臉上。
另一邊的賈赦更是直接,他本就對邢夫人不滿,此刻怒火攻心,哪裡還顧得上體統?他一步跨到邢夫人麵前,在邢夫人驚恐放大的瞳孔中,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聲,“啪!”一聲脆響,狠狠地扇在了邢夫人保養得宜的臉上!力道之大,直接將邢夫人打得一個趔趄,發髻散亂,珠釵歪斜,半邊臉頰瞬間紅腫起來。
“哎呦!我的親娘!”邢夫人被打懵了,隻覺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下意識地捂著臉,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哭喊著撲倒在地。
王夫人也被賈政的怒罵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敢坐著?她與邢夫人幾乎是同時,噗通一聲齊齊跪倒在冰冷的地磚上,兩人臉色慘白如紙,抖若篩糠,連哭都不敢大聲,隻發出壓抑的嗚咽。
賈母看著眼前這雞飛狗跳、混亂不堪的一幕,隻覺得胸口堵得慌,眼前陣陣發黑。她無力地靠在引枕上,用手捶著胸口,老淚縱橫,聲音充滿了悔恨與蒼涼:
“造孽啊……造孽……真是老糊塗了!珩哥兒這孩子,自打當初得了爵位,哪一樁哪一件不是儘心儘力幫襯著咱們?咱們賈家,借著人家的人情,得了多少體麵?多少風光?偏偏我這老糊塗……竟……竟又縱容著開罪了他!寒了他的心……寒透了他的心呐!唉!”她捶胸頓足,痛悔之情溢於言表。
尤氏和許氏,在一旁冷眼瞧著,心中也滿是憤懣。尤三姐眼裡幾乎噴出火來,尤氏性子軟,雖對王夫人、邢夫人當時的落井下石極不滿,卻也不好說什麼。但許氏年紀輕,又是東府這邊的媳婦,與邢、王二人本就感情淡漠,此刻見她們如此狼狽,又想起李珩待她的情分,心中那股不平之氣便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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