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靜姝上前一步,對著賈母和兩位老爺福了福身,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明顯的陰陽怪氣:
“老太太,老爺們也不必太過憂心了。說到底,今日這祭吊之事,原是我們東府這邊的事。珩叔他也是念著與這邊的情分才來幫忙的。好在……我們婆媳二人,在長公主駕前,雖人微言輕,卻也曉得護著恩人,沒敢跟著一起落井下石,總算是沒惡了珩叔。”
許氏特意瞧著尤二姐道:“如今兩家更是親上加親了,我這兩位姨媽可是已許給了珩叔做妾的!先前銀蝶回來也說了的,珩叔認下已是他的人了,有這等至親的關係在裡頭,珩叔又向來是個念舊重情的,想來,不會真就撒手不管我們這邊的事兒。即便如今不管了,日後看在姨媽的麵上,也是少不得照應著的”。
她頓了頓,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邢、王二人,話鋒陡然轉冷,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至於……至於兩位太太那般下珩叔的臉麵,當著天家貴胄的麵說那些‘不相乾’的話……這疙瘩結得有多深?珩叔心裡頭究竟作何想?會不會遷怒了這邊?那……孫媳可就真不得而知了!也不敢猜度了!”
許氏這番話,如同在滾油裡又潑了一瓢冷水!不僅點明了東府與李珩“關係更近”的優勢,更是將邢、王二人當時的愚蠢言行釘在了恥辱柱上!讓賈母、李紈,連同跪在地上的邢夫人、王夫人,都不由暗暗歎了一句,這蓉哥兒媳婦兒,又是個如鳳丫頭一般厲害的。
賈赦、賈政聽完許氏的話,再仔細回想那婆子所說當時情形——確實,人家尤氏婆媳是哭著求情,甚至要以誥命之身為李珩開脫的!而反觀自己的蠢婦,不僅不幫忙,反而火上澆油,說出“不相乾”甚至要拿人這等絕情絕義的言行來!
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蠢婦!鈍驢!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賈赦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邢夫人破口大罵,恨不能再上去踹兩腳。賈政也是麵色鐵青,對著王夫人怒斥:“無知蠢婦!虧你還是王家出來的,如今竟連小輩都不如了!賈家的臉都讓你們丟儘了!禍事都是你們招來的!咱們家剛要好轉,你們就得壞了事兒!回回如此!不長記性的東西,索性勒死了乾淨!”罵聲不絕於耳,連帶著賈母的老臉也覺得火辣辣的,尷尬無比。
“哼!如今我們姐妹還不曾過門,不然,侯爺那般儘心儘力,反倒換得個寒心?我早不依了!左右是個死,先替他把顏麵保住,死也甘心!還有……蓉哥兒,你也不用猴頭日腦的,趁早收了你那醃臢心思,彆逼我一刀砍了你,送你陪你爹一起走!”尤三姐簡直要氣炸,都到這時候了,賈璉和賈蓉還總往她和二姐身上瞄,真是一起子下賤的玩意兒。
鳳姐兒冷眼旁觀,見火候差不多了,罵也罵得狠了,該輪到她顯能耐了。她立刻換上一副委屈又識大體的表情,上前對著賈赦、賈政和賈母福身,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自責:
“兩位老爺息怒,老太太也請寬心,莫要氣壞了身子骨。這事兒……說到底,也是我沒能周全好,珩兄弟又忒大膽胡鬨了些,讓太太們受了驚嚇,才口不擇言。如今珩兄弟正在氣頭上,說這些狠話也是情理之中。媳婦手裡好歹還接著珩兄弟那點子營生,也有些銀錢上往來,是有幾分交情在。再者,咱們還有黛玉、寶釵兩個妹妹的這層親戚在裡頭,我與他府上秦大奶奶、驚鴻姨娘,原來管著工坊的楚姨太太,周姨太太,還有昨兒過來的沈縣君、柳鎮撫,好歹也能說上些話,珩兄弟他……向來對我這個做嫂子的,也算給幾分薄麵……”。
她頓了頓,擺出一副豁出去、舍己為人的姿態:“少不得……我豁出這張臉皮,親自過他府上去走一遭!好言好語的給珩兄弟賠罪,好言多說,軟話求儘!把錯處都攬在我身上!就說……就說太太們當時也是被嚇糊塗了,一心隻想著賈家這幾百口子人,生怕被連累著,才情急之下說了糊塗話,實非本心!求他看在往日情分上,看在林妹妹、寶妹妹的麵子上,看在……看在尤家兩位妹妹即將進府的份上,千萬消消氣,莫要真與咱們生分了!至於成與不成……”。
鳳姐兒恰到好處地露出為難和不確定的神色:“少不得……去碰碰運氣,儘力一試了!”
賈赦、賈政此刻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哪裡還有彆的選擇?兩人齊齊歎氣,賈赦連忙道:“也隻好讓璉兒媳婦委屈些,去走一遭了!務必要好生分說!眼下最要緊的是明日!明日少不得還有官麵上、各家各府的吊客要來!若真讓珩哥兒派了心腹守在門口把人擋回去……那咱們賈家,可就真成了京城的笑柄,沒了臉了!快去!事不宜遲!”
鳳姐兒心中暗喜,麵上卻裝作躊躇、勉為其難的樣子:“唉,這就去!”她喚過心腹大丫鬟平兒:“平兒,掌燈,隨我去侯府!”卻又不忘看了賈璉一眼:“回回指望不上我們二爺,還得讓我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麵舍臉皮子,我都替你臊的慌!”
說罷,鳳姐兒整了整衣衫,撫了撫鬢角,深吸一口氣,瞬間又恢複了那副精明強乾、風風火火的模樣。她扭著楊柳腰,腳步帶著刻意的急促和沉重,在眾人複雜目光的注視下,帶著平兒,匆匆出了中廳,也走寧國府的後院角門,借著夜色,直奔僅有一街之隔的靖安侯府而去。
夜風吹動她的裙裾,那背影,倒是帶著幾分急切,卻又似帶著三分歡喜。
靖安侯府寢房外間,夜色更深,侯府內一片寂靜。寢房外,香菱、嫣紅和雪團兒,玉簪兒,雙喜、秋燕幾個小丫鬟垂手侍立,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裡麵那位爺。
鳳姐兒帶著平兒風風火火地趕到。她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和肅立的丫鬟,放緩了腳步,走到嫣紅跟前,故意提高了聲音,帶著十二萬分的懇切:“好姑娘,煩勞通稟一聲,就說……就說西府裡他鳳姐姐,厚著臉皮來給他賠罪來了……有萬分要緊的話,求他撥冗一見……”她姿態放得極低,與平日裡的張揚判若兩人。
寢房內,李珩其實並未睡著。外間的動靜他聽得一清二楚。當聽到鳳姐兒那刻意的聲音時,他閉著的眼皮下,眼珠微微動了動,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笑。
嗬,她倒是會取巧兒,借著這時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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