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霧如紗,籠罩著莊嚴恢弘的皇城。宮城東側,千步廊寬闊筆直,青石板路在晨光中泛著冷硬的光澤。遵循文東武西的規製傳統,朝廷的一係列職能機構分布廊道兩側。
廊東,六部衙門、太醫院、鴻臚寺、欽天監等衙署的飛簷鬥拱次第排開,肅穆威嚴;廊西側,五軍都督府、五城兵馬司、九門提督府、京營都督府等軍事衙門的轅門洞開,透著一股無形的肅殺之氣。而在這片權力中樞的最核心地帶,一座氣勢最為森嚴、門前蹲踞著巨大猙獰石狴犴的官衙巍然矗立,門楣上高懸的匾額鐵畫銀鉤——錦衣衛親軍指揮使司!正是新京錦衣衛總衙所在。
一輛裝飾並不張揚卻透著內斂貴氣的馬車,在錦衣衛衙門斜對麵、千步廊的街口緩緩停下。車簾掀開,李珩率先躍下。他並未立刻離去,而是轉過身,極其自然地伸出手,穩穩地扶住了隨後探身而出的探春。
探春今日穿著素雅的藕荷色繡纏枝蓮紋褙子,下係月白百褶裙,發髻隻簪了一支簡潔的珍珠步搖。饒是如此,那通身的氣度與清麗脫俗的容顏,在這肅穆的官衙重地也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她扶著李珩的手腕下了車,站定後,下意識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那令人屏息的森嚴氣象,饒是她素來膽大心細,此刻也不免生出幾分局促,纖長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就在此時,千步廊西側直通宮城的甬道,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談笑聲。原來正是早朝剛散,各部院大佬們回衙理事的時候。隻見一群身著各色官袍的文武將官,正三五成群地朝各自衙門走去。
李珩和探春這對組合,在這滿是朱紫大員的千步廊上,尤其是站在錦衣衛衙門口,顯得格外紮眼。立刻就有眼尖的人認出了李珩。
“喲!瞧瞧,這玉樹臨風的俏郎君,不是咱們靖安侯爺公子珩麼?”一個洪亮中帶著幾分痞氣的聲音率先響起。隻見一位身著三品武官服、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的青年將領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正是如今掌管五城兵馬司的神武將軍馮紫英。他臉上帶著熟稔的笑意,朝著李珩就拱手:“侯爺!今兒怎麼有雅興來衙門點卯了?稀客稀客啊!嗬,連官服都沒穿?您不會是跑這溜達閒逛來了吧?我可聽說了啊,你可是已經答應複職入朝了。”
他話音未落,旁邊又響起一個更加豪邁爽朗的聲音:“哈哈!賢弟!讓為兄好找!”來人一身二品武官麒麟補服,身形如鐵塔,氣宇軒昂,正是執掌九門提督、位高權重的左將軍裴雲烈,裴貴妃嘴裡,她那不著調的二哥。他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拍向李珩的肩膀,力道十足。
緊接著,一位麵容清臒、眼神銳利如鷹、身著二品武官服的中年將領也走了過來,正是右將軍、如今執掌五軍都督府的蘇幕遮。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剛要開口:“小兄弟……”。
“哎哎哎!您可彆瞎喊,蘇世叔!打住!快打住!”李珩一見蘇幕遮開口,連忙鬆開扶著探春的手,誇張地朝蘇幕遮作揖告饒,臉上帶著少見的“驚懼”之色,“您可彆折煞了我!淑妃娘娘平日裡喚我一聲‘兄弟’,您要是叫我‘小兄弟’,這輩分可全亂了套!回頭讓娘娘知道了,我這耳朵怕是要被她割了去!世叔!您是我親世叔!求您了,就叫小侄一聲‘李珩’或者‘珩哥兒’都成!”李珩這番插科打諢、略帶誇張的告饒,頓時衝淡了官場上的嚴肅氣氛,引得馮紫英和裴雲烈哈哈大笑。
蘇幕遮也被逗樂了,捋著短須笑道:“好好好,李賢侄,是老夫失言了。不過……咦?你這是……帶家眷上衙啊?”他目光隨即落在李珩身旁、因這陣仗而愈發顯得局促不安的探春身上,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
馮紫英和裴雲烈自然也注意到了探春。見這姑娘氣質不俗,容顏清麗,又緊跟在李珩身側,被他親自攙扶下車,兩人對視一眼,都露出心照不宣的曖昧笑容。
馮紫英擠眉弄眼,用肩膀撞了撞李珩,壓低聲音促狹道:“我說侯爺,您這可不夠意思啊!兄弟們累死累活大清早去金鑾殿上聽訓,您倒好,不用上朝點卯,還有如此絕色佳人相伴,這大清早的就來衙門‘巡視’,是何等的逍遙快活?嘖嘖,羨煞旁人啊!”他故意把“巡視”二字咬得很重。
裴雲烈也哈哈大笑,聲如洪鐘:“賢弟好福氣!弟妹當真是……”他本想說“國色天香”,但看著探春年輕的麵容,又覺得不太合適,後半句便卡住了,隻是對著李珩促狹地眨眨眼。
李珩被這兩人鬨得哭笑不得,正待開口解釋探春的身份和來意,免得唐突了姑娘家。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直低垂著頭的探春,此刻竟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羞赧,和麵對眾多高官的緊張,主動上前半步。
她對著馮紫英、裴雲烈、蘇幕遮等人,落落大方地行了一個標準的萬福禮,聲音清越,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清晰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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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子賈氏探春,家父工部員外郎,名諱賈政。見過諸位將軍大人。世兄今日帶小女子來此,實有要務,並非……並非諸位大人所想那般。”她臉頰緋紅,如同染了朝霞,但眼神卻努力保持著鎮定,直視前方,不卑不亢。
“榮國府存周公之女?”馮紫英和裴雲烈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驚訝,隨即看向李珩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長了。馮紫英更是悄悄對李珩豎了個大拇指,那意思不言而喻——行啊珩爺!連賈存周那個古板老學究家規森嚴的千金小姐,都讓你給拐帶出來了?還這麼護著你?厲害!
“世兄啊?賢弟!有手段!牽著世妹的手來衙門,愚兄佩服!”裴雲烈也是捋著絡腮胡,露出一個“我懂”的豪邁笑容。
懂你妹!裴雪嬈可是你妹!當朝貴妃!還不是一樣拜倒在本侯的……這叫什麼褲子之下?
蘇幕遮則微微頷首,眼中多了幾分欣賞,暗道此女果然不俗,麵對如此場麵,竟能穩住心神,自報家門,這份膽識和教養,絕非尋常閨秀可比。難怪能入李珩的眼。
一場看似平常的街頭偶遇,幾句無心的打趣和澄清,卻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悄然在波譎雲詭的朝堂暗流中,激蕩起一圈圈名為“八卦”的漣漪。這漣漪,終將裹挾著巨大的能量,以驚人的速度擴散。
李珩見探春已自報家門,便順勢對馮紫英等人道:“行了,彆瞎起哄了。我這妹妹臉皮薄。”
“無妨,我這做世兄的臉皮厚”。馮紫英可自詡跟靖安侯相交莫逆。
李珩搖頭苦笑,跟這禍湊一起,他還真是什麼話都說的出口。“今日確是有正事。改日再與幾位敘話。”說罷,對探春示意了一下,便帶著她,徑直走向那森嚴的錦衣衛衙門大門。門口值守的錦衣校尉見到李珩,齊齊躬身行禮,動作整齊劃一,肅殺無聲,錦衣衛大門,在他們麵前轟然洞開,露出裡麵幽深莫測的甬道。
探春深吸一口氣,努力挺直脊背,在李珩身側半步之後的位置,迎著無數道或探究、或敬畏的目光,踏入了這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不詳”之地。門楣上那猙獰的狴犴石像,仿佛正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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