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白幡高懸,哀樂低回。然而,與前一日因皇家妃嬪致祭而帶來的短暫“榮光”不同,此刻的府邸內外,籠罩在一片壓抑得令人窒息的愁雲慘淡之中。
天剛蒙蒙亮,靖安侯府那位素以耿直,而且執著著稱的大管事青鬆,便帶著幾名身著靖安侯府標識勁裝的親隨,如同門神般守在了寧榮街通往寧國府大門的必經路口。他麵容平靜,眼神卻銳利如鷹,對所有欲前往寧府吊唁的馬車、轎子、行人,都一一拱手攔下。
“諸位大人、夫人請留步!”青鬆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奉我家侯爺鈞令,凡提及靖安侯名號前來祭吊者,一概婉拒。侯爺有言,賈家喪事,與我靖安侯府實在並無乾係,不便再叨擾諸位心意。請回吧。”他措辭客氣,姿態卻強硬,將那些打著“看靖安侯麵子”或“受靖安侯情分”而來的各路官員、勳貴、世家代表,毫不留情地擋了回去。
被擋回的吊客們麵麵相覷,或驚愕,或尷尬,或幸災樂禍,竊竊私語聲如同蚊蚋般在街頭巷尾蔓延開來。寧國府門房的小廝們遠遠看著這一幕,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當眾剝了臉皮。昨日那潑天的“榮寵”還曆曆在目,今日便被如此直白地劃清界限,這落差,比直接打臉還要難堪百倍!可……這真怨不得人家侯爺,都是西府那兩個太太……蠢笨如豬!
府內,氣氛更是凝重。賈母歪在正堂的暖榻上,臉色灰敗,手裡撚著一串佛珠,卻心不在焉,眼神空洞地望著門外慘淡的天光,口中不住地喃喃歎息:“造孽啊……造孽……寒了他的心了……這回是真寒了珩哥兒的心了……一回又一回……咱們賈家,終究是負了人家太多……”歎息聲裡充滿了無力回天的悔恨。
賈赦和賈政兄弟倆,如同兩頭困獸,在堂內煩躁地踱步。賈赦臉色鐵青,不時惡狠狠地瞪向角落裡垂首站立、半邊臉還紅腫著的邢夫人。賈政更是麵沉如水,胸膛劇烈起伏,看向王夫人的眼神,已無半分往日的“相敬如賓”,隻剩下冰冷的厭惡和滔天的怒火!
昨夜鳳姐兒從靖安侯府回來,帶回了最壞的消息。平兒私下裡跟心腹丫鬟透露,二奶奶在侯爺麵前跪了許久,膝蓋都青紫了,好話說儘,眼淚流乾,可那位爺是鐵了心,油鹽不進!最後隻撂下幾句冰冷的話:
“賈家的事兒,我說不插手,就絕不再插手!”
“至於西府你們兩位奶奶和三位姑娘,若受了委屈,我不會坐視不理。”
“東府這邊,該幫的忙,該管的事,我心中有數,自會料理。珍大哥的喪事,我就不去添麻煩了,畢竟賈家的人自己能料理!也由不得尤大姐姐自己做主。”
“賈家的事兒,日後更不必再來尋我!明日我要去衙門理事,公務繁忙,我這不相乾的人,自然也沒空再理會那些不相乾的事兒!”
這些話,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了賈赦、賈政的心窩!鳳姐兒是何等精明厲害的人物?連她都跪求無用,可見李珩這次是動了真怒,決心與賈家徹底切割!尤其是那句“不相乾的事兒”,更是將兩府的關係撇得一乾二淨!而他對西府女眷和東府婆媳的區彆對待,更是如同在賈赦賈政兄弟之間劃下了一道無形的裂痕!
“蠢婦!都是你這蠢婦乾的好事!”賈赦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衝到邢夫人麵前,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她臉上,“‘不相乾’?現在好了!人家真跟咱們不相乾了!賈家的臉都讓你這蠢鈍如豬的東西丟儘了!你怎麼不去死?!”
邢夫人嚇得渾身發抖,捂著臉嗚嗚哭泣,卻不敢辯駁半句。
賈政的怒火則全部傾瀉在王夫人身上。他猛地轉身,幾步跨到王夫人麵前,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個不共戴天的仇敵,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扭曲:“毒婦!都是你這毒婦惹的禍!若非你刻薄寡恩,縱容下人,一回又一回得罪狠了他!若非你在長公主駕前落井下石,要人拿他!珩哥兒怎會如此決絕?賈家百年基業,眼看就要毀在你手!你……你這禍家的根源!”他氣得渾身哆嗦,若非賈母還在,恨不能一腳踹過去!
王夫人此刻的臉色,比死人還要難看三分。她跪在地上,頭幾乎垂到胸口,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丈夫賈政那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刻骨的厭惡,讓她如墜冰窟!但這還不是最讓她恐懼的。
最讓她肝膽俱裂、寢食難安的,是深埋在心底的那個驚天秘密——香積寺!
以往李珩待賈家客氣,雖偶有衝突,但似乎並未觸及底線。王夫人雖懼他也厭他,但總存著一絲僥幸。可如今,李珩被徹底激怒,與賈家決裂!萬一……萬一這個無法無天、睚眥必報的魔頭,被逼急了,將香積寺那樁見不得人的勾當抖落出來……
王夫人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暈厥過去!
那後果……她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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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家必然身敗名裂,抄家滅族!
王家世代清譽毀於一旦,兄長王子騰的仕途將戛然而止!王家族人定不會輕饒了她。
她的寶玉……她的命根子,將因為有她這麼個不知廉恥,行如娼妓的生母,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甚至可能被牽連入罪!
晉王也絕脫不了乾係!但他畢竟是皇子,最終所有的不堪,還不是要扣在她一個婦人的頭上?
甚至……甚至可能驚動禦座!
到那時,彆說她王夫人,就是整個賈家、王家,乃至晉王,都將是滅頂之災!千刀萬剮都難解其恨!她王夫人,將成為千古罪人,死後都要被挫骨揚灰!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般死死纏繞著王夫人,讓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極致的恐懼之中。她看向角落裡同樣失魂落魄的邢夫人,心中沒有半分同病相憐,隻有更深的怨恨——若不是這個蠢貨也在長公主麵前添亂,事情或許不至於如此不可收拾!
如今……要挽回李珩,或許……隻有儘快設法滿足她的心願,把李紈“送”到他身邊!哪怕是暫且送到他榻上!可……這需要時間,李珩還能留給她足夠的時間麼?不行,必須得暫且拖住他!可……該如何才能讓他先消了火氣呢?又該如何打動他?錢?隻怕這天下最不缺銀子的就是他了吧?權勢?如家賈家在朝為官的,哪裡還有比他權勢更盛的?李珩好女色!可他明說了要李紈……這是一個死局啊?不對!權勢?元春可是皇妃!女人……把金釧姐倆兒先給他?再不然……三丫頭?把探春給他做妾?讓元春去說!應該能成!隻能去求元春了!李珩和賈家聯姻,元春肯定同意,有了這層親眷在裡頭,李珩或許不好再對她出手!那他就隻能把那香積寺的醜事爛在肚子裡!到時可以用他曾索要李紈的事兒,反過來來逼他就範!
堂內,賈赦的怒罵、賈政的咆哮、邢夫人的哭泣、賈母的歎息、以及王夫人那心裡的算計,交織成一曲絕望的悲鳴。寧國府的喪事,仿佛成了整個賈府走向沒落與崩潰的哀歌。而那被擋在寧榮街口的吊客,和府內彌漫的愁雲慘霧,都在無聲地宣告著一個事實:失去了靖安侯李珩的“照應”,原來賈家曾經的輝煌早已蕩然無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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