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筆太監吳貴的身影消失在榮府大門外，那令人壓抑的皇家威儀也隨之散去。緊接著，莫無涯等錦衣衛高層也帶著關鍵人證——如今已恢複身份的密探趙慶，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榮府。先前如同烏雲壓境般湧入榮府的兩三百錦衣衛，隨著賈環和趙慶的離去，頃刻間便如退潮般撤走了絕大多數。
偌大的榮國府前庭，瞬間空曠了許多，隻留下梅清璿、柳綰綰、蘇枕雪三位女千戶，領著二三十名精乾的錦衣衛力士，在大門內的抄手遊廊嚇，沉默地等候著他們的大人。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劫後餘生卻又暗流洶湧的寂靜。
癱軟在地的賈璉，直到此刻才被人七手八腳地攙扶起來。他雙腿兀自發軟，臉色慘白如紙，豆大的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浸濕了衣領。他哆哆嗦嗦地掙開攙扶，一步三晃地挪到李珩麵前，深深作揖，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無法掩飾的恐懼：“多……多謝珩……多謝侯爺……救命之恩！賈璉……賈璉銘記於心，永世不忘！”
李珩卻連正眼都沒瞧他，隻是側著身，目光投向庭院深處那幾株在寒風中搖曳的老樹，冰冷的側臉線條繃得緊緊的。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針，字字紮進賈璉的耳朵裡：
“璉二爺，謝字就不必了。本官今日能保你一次，未必能保你一世。”他緩緩轉過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終於落在賈璉臉上，帶著一種審視螻蟻般的冷漠，“若非本官一直壓著衛中兄弟，你恐怕早就在詔獄的水牢裡泡著了！”
賈璉心頭猛地一縮，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金陵舊都的花枝巷……如今神京城內，西城花街柳巷……可沒少見你璉二爺的‘風姿’！”李珩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天子腳下，耳目繁密，你以為那些醃臢事，真能瞞得過誰？不過是本官念著舊情，替你遮掩一二罷了。璉二爺，日後行事，還是把眼睛擦亮點，把尾巴夾緊些！彆真當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他頓了頓，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賈璉慘白的臉，語氣變得更加森然，帶著一種致命的提醒：
“況且……彆忘了，當日東府珍大哥中毒一案，卷宗可還封存在錦衣衛的秘檔裡，至今懸而未決，不曾了結呢！”
“還有……”李珩的聲音壓得更低，目光銳利如刀鋒，“如今鳳姐姐，可是朝廷親封的誥命夫人！她的體麵，便是朝廷的體麵！你還是好自為之吧！”
這番話如同數道驚雷，接連劈在賈璉心上！金陵舊事、西城風流、賈珍中毒的懸案……這些他自以為隱秘的勾當和巨大的隱患，竟然全在李珩的掌握之中！尤其是最後那句關於王熙鳳身份的提醒，更是讓他渾身冰涼，瞬間明白了李珩的警告——他若再敢胡作非為，甚至敢動王熙鳳分毫，李珩隨時可以舊案重提，或者以“損害誥命清譽”為名，將他徹底碾碎！那無處不在的“耳目”，更讓他感覺自己像被扒光了扔在光天化日之下，毫無秘密可言！
巨大的恐懼徹底淹沒了賈璉，他隻覺得一股腥臊的熱流幾乎又要控製不住。他再不敢有絲毫僥幸和怨懟，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和臣服。
他連連躬身作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侯爺……侯爺教訓的是！是賈璉……糊塗！罪該萬死！日後……日後定當洗心革麵，謹言慎行！絕不敢……絕不敢再犯！多謝侯爺提點！多謝侯爺大恩！”他語無倫次地道完謝，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掙脫開，跌跌撞撞地朝著自己院子的方向逃去，隻想立刻躲進房裡，洗掉這一身的狼狽。
賈赦在一旁，將李珩對賈璉的敲打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句“珍大哥中毒一案”，更是嚇得他魂飛魄散，麵無人色。他此刻哪裡還敢有半分國公爺的架子？見識了錦衣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又深知自家底細怕是已全在李珩掌控之中。
他生怕多說一句就會引火燒身，連看都不敢再看李珩一眼，低著頭，縮著脖子，像隻受驚的鵪鶉，悄無聲息地退到了角落陰影裡，恨不得原地消失。
賈母和賈政、王夫人，終究是念著心肝寶貝賈寶玉還在詔獄裡關著，哪怕心中再怕，此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賈母強撐著精神，臉上堆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帶著老邁的沙啞和哀求：“珩哥兒……寶玉他……他在那地方，可還好？他從小嬌生慣養，哪裡吃過這等苦楚？老身這心裡……實在是……”。
李珩看著賈母那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臉色稍緩，但語氣依舊帶著公事公辦的疏離：
“老太君，政老爺，不必過於憂心。說起來，寶玉此番……不過是湊巧倒黴罷了。”他刻意將“湊巧倒黴”幾個字咬得清晰，“那饅頭庵的靜虛老賊尼，經查實，正是為著叛軍收買，安插在神京的重要眼線暗樁！與她相關的，自然都是潑天大案。寶玉雖與其徒有染，行為失德，然其本身，並未查出與叛逆有實質牽連。此乃不幸中之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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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
“那智能兒倒還好，涉入不深，並無大礙。可那個智善兒，隨侍靜虛多年，卻是她師傅的左膀右臂，更是沒少做那以色相引誘官宦子弟、刺探朝廷機密的勾當！寶玉……恰恰是在她的床榻之上被當場擒獲！鐵證如山！即便是本座……有心想要立刻替他開脫，談何容易？總要些時日，才能將案情徹底厘清，將他從中摘出來。畢竟那錦衣衛……可非本官護衛私軍，本官實在不能，也不敢……。”這話點到即止，賈赦賈政身在官場，自然都明白。
看著賈母和賈政眼中更深的憂慮，李珩語氣又緩和了些，帶著一絲安撫：
“不過，老太君、政老爺儘可放心。本官早已仔細交代過，寶玉在詔獄之中，未曾受半點刑罰，一應飲食起居，雖不及在府上錦衣玉食、華貴豐盛，卻也遠勝尋常囚犯十倍！每日有壽兒貼身侍奉，秋紋、碧痕兩個丫頭也關押在相鄰之處，時時可以照看。本官可以擔保，他除了受些驚嚇，心中委屈，斷不會吃半點皮肉之苦，也不會有人敢慢待於他。”
賈母賈政聞言，心裡稍稍寬鬆了些，珩哥兒說得對，那錦衣衛衙門可是吃人的所在，難保其中沒有其他皇族勳貴，甚至是皇上親自布置的耳目，李珩若是明目張膽的“包庇袒護”寶玉，怕是明兒參奏他的折子就擺到陛下的禦前。如今他能做到如此，已然是冒了大風險，做的仁至義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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