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色有些陰翳,悶悶地籠著寧榮二府。李珩端坐在靖安侯府內院兒東花廳那張酸枝木圈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敲著光亮的扶手,麵帶微笑看著晴雯和嫣紅、麝月、香菱幾個在那打鬨,很是愜意。
小廝黑雲進來,垂手屏息,立在李珩身側,低聲稟報了幾句什麼。聽完最後一句,李珩眼中寒芒一閃,嘴角勾起一絲極冷的弧度,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揮了揮手,聲音低沉卻不容置疑:“知道了,下去喚紅劍等人一起候著。”黑雲點頭應是,便悄步退下。
原來報的是賈璉又喝得大醉了,此刻正朝東府去了。李珩闔目片刻,再睜開時,眸底隻剩一片深潭般的平靜。他側首,對一旁的大丫鬟嫣紅低聲道:“去,悄悄兒的,到西府裡尋璉二奶奶。就說我要去東府裡,跟珍大奶奶商定抬尤家姐兒倆過府的日子,請她來東府一趟,幫著參讚一二,萬不可聲張。”嫣紅是他從揚州鹽幫救出,帶回來的丫頭,最是機警穩重,聞言心領神會,立刻斂衽應了“是”,轉身便從角門出去,腳步輕快卻無聲,徑往榮國府去傳那璉二奶奶。
榮國公府裡,鳳姐兒正歪在自己的貴妃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賬本子。平兒在一旁伺候著斟茶。嫣紅送來的口信,如同在平靜的水麵投下石子。鳳姐兒捏著茶盞的手指微微一頓,麵上卻絲毫不顯,隻笑道:“知道了,難為你跑一趟。告訴侯爺,我略收拾收拾便過去。”
待嫣紅一走,鳳姐那笑意便如潮水般迅速退去,換上了一層凝重。她將茶盞重重擱在幾上,發出清脆一響。平兒忙問:“奶奶?”
鳳姐兒站起身,在屋內踱了兩步,金簪上的鳳釵顫巍巍地晃著光影。“哼,那冤家要抬珍大嫂子的一雙妹子進他的侯府,做他的姨娘,與我何乾?巴巴兒地尋我商議日子?這幌子也未免太糊弄人了!真當我這心裡就不泛酸水的?”
她心思電轉,立刻聯想到什麼,轉頭問道:“璉二爺可是去東府了?”平兒低聲道:“是,聽說醉著去的,前腳兒剛走。”鳳姐兒眼中瞬間迸射出凜凜寒光,那是被最深的嫌惡點燃的怒火。她幾乎立刻明白了李珩這“商議”背後的用意!定是賈璉在東府又因著那點子醃臢不堪的癖好和心思,惹惱了這位手段厲害的侯爺!好啊,那天殺的這是想要借她的手,撕開賈璉身上那層遮羞布?
怒火在胸中翻騰,然而隻一瞬,那火焰便被深沉的心機壓了下去。鳳姐兒嘴角重新彎起,那笑意卻未達眼底,隻透著一股冰冷的算計。“去,”她吩咐平兒,聲音壓得極低,“找兩個腿腳兒快,人又伶俐、口風最緊的小幺兒,悄悄地,給我去東府那邊仔細打探打探,二爺這會兒到底在東府做什麼勾當,一絲一毫都彆漏下!”平兒心頭一震,不敢多問,忙應聲去了。
派去的人很快帶回消息,雖模糊,卻也印證了鳳姐兒的猜想:賈璉醉酒頻頻露出醜態,如今正要往尤老娘屋子裡去吃茶。鳳姐兒心中冷笑連連,暗自罵了一聲:殺千刀的糊塗東西,真是急趕著投胎!麵上卻已換上了一副渾然不知、熱心周全的模樣。她重新勻了麵,理了理鬢角,帶上得體的笑容,帶著平兒,暗暗讓人備下軟轎,先來見賈母,恰好王夫人也在賈母屋裡坐著。
“老祖宗,太太,”鳳姐兒笑吟吟地福了一福,“後頭府裡侯爺,方才差人來請我過東府一遭,說是要抬珍大嫂子那一雙妹子進侯府做姨娘,商議著定日子,讓我去參讚一二。我想著,這雖是東府裡的事兒,到底也是珩兄弟的喜事,論理該問問老祖宗和太太的意思。我想,不如老祖宗和太太也受累移步過去瞧瞧?一則顯得咱們西府對這事看重,全了親戚情分;二則,也好讓珩哥兒記著老祖宗和太太的這份關懷,豈不兩全?況且,寶玉那檔子事兒還得著落在他身上。”她話說得滴水不漏,又特意點出李珩如今的身份地位。
賈母正歪在榻上合著眼小憩,聞言撩起眼皮。一旁的王夫人也抬起了頭。提起李珩,兩人心頭都壓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寶玉還在他錦衣衛裡“閉門思過”呢!雖說昨日襲人回來,已仔仔細細、帶著幾分刻意安撫地回稟過了:“老太太、太太且寬心,寶二爺在那兒,雖說是關著的,可侯爺特意關照了,住的是最窗明幾淨的屋子,一日三餐茶水都是上好的,斷不敢委屈半點。連秋紋、碧痕兩個丫頭,每日還有專門的女大人領著去洗漱,一切都安好。”
賈母和王夫人聽了,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雖然明知那是進多出少的詔獄,但這份“照料”的體麵工夫,李珩倒是做得十足,她們心裡也難免存著幾分對李珩手段的忌憚,和一絲被動的“感激”。如今鳳姐兒提到讓李珩“記著好”,正戳中了她們的心事。寶玉的事兒,眼下還得指著這位“珩哥兒”高抬貴手呢!
賈母沉吟片刻,覺得鳳姐兒這話在理。親自去一趟,既顯得重視親戚情分,給了東府麵子,也算是對李珩釋放一分善意,於寶玉之事有益無害。王夫人聽的多寶玉有益,自然更無異議。當下,賈母便道:“鳳丫頭說的在理兒,也罷,我老婆子就去湊個熱鬨。”
鳳姐兒心中暗喜,麵上愈加殷勤,立刻吩咐下去備軟轎。一時,賈母、王夫人和鳳姐兒也各自上了小轎。平兒領著丫鬟婆子們簇擁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榮國府大門,轉上寧榮街,徑往那東邊寧國府而去。轎簾微微晃動,鳳姐兒端坐其中,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眼神銳利如刀,隻等著要看那東府裡即將上演的一出“好戲”。
“哼,正愁著沒借口避開賈璉那糊塗東西糾纏,那冤家就來生事非,他是有多不放心我?恨不得把璉二爺那殺千刀的即刻治死,好獨占了我才好!唉!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明明是搶的旁人碗裡的,他卻呲牙咧嘴的護食又護得厲害!真真兒是個霸道不講理的,暗地裡跟了他,也算是我這輩子的孽緣了。”鳳姐兒想起李珩那無人時的“蠻橫,不講道理”,不由嘴角微微上揚。“若是璉二爺有他一半的體貼疼我,我當初也萬萬不會讓那狠心的冤家得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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