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探春兩姐妹,就那般急匆匆嫁出了門,而且,隻是各自領著兩個貼身的丫鬟,連半件換洗的衣裳也不曾帶著。這淒惶的光景落在賈母眼裡,老太太的心哪裡還能安得下半分?那畢竟是她從小帶到大的親孫女兒啊,即便……即便她知道李珩在女子身上是個用心的,斷不會委屈了她們。可畢竟這是出嫁,不是如之前金陵那般,去李珩山上莊子裡小住幾日就回來。
這讓賈母心酸不已,偏偏……她還反對不得!這一心的酸楚和無奈,頓時讓她如失了魂魄一般。她怪李珩苦苦相逼,可賈母實則心裡清楚的很,她知道,雖然讓賈家麵臨崩塌之險的是李珩,可憑良心講,這怪的了他麼?若不是寶玉母子、賈珍賈璉賈蓉幾個,三番五次去招惹他,憑李珩之前與賈家的親厚,又怎會出手將賈府打壓的這般不堪?甚至……若不是屢屢讓李珩寒了心,賈家這幾個不中用的男丁,甚至能得他助力,讓賈家能更風光、體麵些!
她坐在暖炕上,手裡緊緊攥著拐杖的龍頭扶手,指節都泛了白。眼見著兩個孫女兒幾乎是兩手空空地出門,一向疼愛孫輩的賈母,隻覺得心如刀絞,一股濁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心裡有口惡氣出不來。
她渾濁的老眼裡射出焦灼的光,掃了一眼兩個兒子和兒媳,然後轉頭看向鴛鴦,揚高了聲音,不容置疑地吩咐下去:“快!讓人去把二丫頭、三丫頭她們房裡,所有衣裳首飾、並那些平日裡所用,所喜之物,一件不落,儘數裝了車,就給她們送過去!是咱們這一大家子不爭氣的爺們,害了我那倆丫頭這般空著手出了門,難道還要叫她們過去短了穿戴,讓人笑話不成?”老太太的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在寂靜的廳堂裡嗡嗡回響。
吩咐完箱籠之事,賈母那泛著酸澀,卻銳利的目光,如刀子般掃過下首侍立的賈赦、賈政兄弟,以及垂手站在一旁的邢夫人和王夫人。她臉上鬆弛的皮肉繃緊了,透著一股子凝重,深吸一口氣。
賈母的聲音沉了下來,每一個字都砸在地上:“娘娘在宮裡費心促成此事,是在為咱們家,和靖安侯府轉圜關係,皇上下旨指親,這是天大的體麵!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從今往後,闔府上下,誰也不許再去招惹那李珩!如今是今非昔比了,連晉王殿下,堂堂皇子都在他手裡吃了大虧,栽了跟頭,最後不也被降了爵,灰頭土臉去了晉城封地?”說這話時,她刻意看向王夫人,一臉濃濃的警告之色。
“跟晉王相比,這空有個架子、內裡早就折騰空了的國公府,又能算得什麼?在珩哥兒麵前,往後都夾起尾巴來!之前,為著還李珩那些家產,已得罪儘了昔日那些世交府邸,日後,若是到了緊要關頭,還能指望哪個能拉一把咱們?”賈母越說越氣,臉色都變得蠟黃。
王夫人雖看似毫無反應,卻已微微低下頭去。她知道,老太太說的是她!當初為了歸還李珩那些寄存家產,她不得不去把已送出去的“禮物”又討了回來,為此,賈家淪落成為整個勳貴世族圈裡的笑柄。
“為著咱們整個賈家,大丫頭進宮成了娘娘;二丫頭、三丫頭如今又進了靖安侯府;若還不知收斂,萬一哪天再遭了禍,莫非還要我老婆子,把四丫頭也舍出去不成?若是那般,等我死了,哪裡還有臉去見太爺?”賈母頓了頓,拐杖重重地頓在地磚上,發出沉悶的回響。
“二丫頭和三丫頭既然已經進了李家的門,那就是他李家的人了。可,斷斷不能讓她們就這般寒酸地去了,空著手像個逃難的!”賈母終於沒忍住,兩行濁淚落了下來,連聲音都哽咽了。
“你們明兒去準備兩份嫁妝!雖說她姐妹兩個,過去是做妾的,那嫁妝也不求奢華靡費,堆山填海似的,但該有的體麵半點不能少了,不能讓人小瞧了咱們賈府的門楣,丟了祖宗的臉麵!更不能讓我那兩個苦命的丫頭……嫁出去還要抬不起頭……。”
“還請母親寬心,兒子們必定好生打理”。賈政是個極孝順的,見老母親落了淚,趕緊跪在地上表態。
賈母那雙閱儘世事的眼睛,如同兩盞明晃晃的燈籠,在賈赦以及王夫人那微微蹙起、極力掩飾著心疼的眉頭上一一掃過。從鼻孔裡發出一聲極冷的、帶著濃濃鄙夷的“哼”聲。
她嘴角向下撇著:“你們心裡那點子算計,也不用藏著掖著!我老婆子活了這麼大歲數,如今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什麼陣仗不曾見過?你們,眼皮子就彆那麼淺!也不必藏著掖著、摳摳搜搜舍不得那點子黃白之物!依著李珩的性子,他斷不會平白占了你們的便宜。他親口說過,後日,會按當初迎娶林丫頭和寶釵兩個,進他侯府門時那般的規製,把聘禮補送過來!這話可信得很!你們把心放進肚子裡去!我老婆子不指望你們孝敬,卻也不許誰,貪了我那兩個孩子的‘賣身錢’!”
這話已說的極重,饒是向來厚顏無恥的賈赦,也不由感覺臉上一熱。
賈母的聲音再次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目光如同冰冷的鞭子,再次抽打在賈赦和王夫人臉上:“雖說,她們姐兒倆是庶出的,可那又如何?庶出的也是咱們家的小姐,一樣是老婆子我的心頭肉!彆讓我瞧見你們那張肉疼的臭臉!那嫁妝備好了,我是要過了眼的!若置辦得單薄、寒酸了、過不得我老婆子的眼皮,那我可是不依的!少不得當場砸碎了,另去置辦好的!”
賈赦和王夫人肚子裡雖不滿和心疼,可麵對著盛怒的老祖宗,兩人隻覺得脊梁骨發涼,額角都滲出了細細的冷汗。他們哪裡還敢有半分遲疑或推諉?跪在地上的四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躬下身子,嘴裡連聲說著“母親息怒”、“兒子媳婦)這就去辦”、“定叫老太太滿意”之類的場麵話,聲音裡都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賈赦那張老臉漲得通紅,王夫人則低著頭,手指緊緊絞著帕子,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喜歡紅樓新君請大家收藏:()紅樓新君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