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隻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聲，以及那三道注定要將京城推向深淵的催命符般的旨意，在死寂的空氣中回蕩。帝國的命運，在這一刻，被猜忌和昏聵，引向了一條通往毀滅的岔路。
“陛下！”忽然一聲高呼響起，一條人影義無反顧的站了出來，眾人看去，卻見是馮紫英。
“既然陛下聖意已決，臣自不敢再多言！然，臣家父子，向蒙陛下厚恩！無以為報！既然丞相等信不過李琛等三位將軍！那……臣請陛下允準，讓臣代李琛出城！臣願立下軍令狀，隻要臣還有一口氣在，絕不叫金人靠近半步京城城門！”馮紫英看明白了，皇帝這是對安國公起了疑心！但，他可不忍皇帝拿錦衣衛和左右兩營數萬士卒的性命開玩笑。
“胡鬨！馮紫英，你本是五城兵馬司巡防將軍，應當留在城中聽鎮國公調遣！你如何能領兵出京？”裴雲行趕緊站出來，怒斥馮紫英，並不著痕跡的向孫傳庭林修等使眼色。
“呃……丞相所言不錯！馮……”孫傳庭也明白裴雲行的用意，趕緊朝馮紫英開口。
“好！既然馮愛卿有此雄心壯誌，朕……就準你所請！由你替代李琛，接管錦衣衛，抽調錦衣衛麾下，即刻出城迎敵”。皇帝直接打斷孫傳庭的話，準了馮紫英的奏請。
皇帝一意孤行，敲定禦敵布置，眾臣再無所議，隻好退朝，這臨時召集的百官朝議，就這樣兒戲一般草草結束。
沉重的宮門在身後緩緩合攏，將那金鑾殿上的喧囂與皇帝的剛愎隔絕開來。然而，彌漫在空氣中的不安與凝重，卻並未消散，反而如同陰雲般，跟隨著幾位內閣核心重臣，一路飄進了位於文淵閣附近的內閣官房。
房門被緊緊關上，裴雲行揮退所有隨從書吏，室內隻剩下丞相裴雲行、吏部尚書林修、兵部尚書孫傳庭、戶部尚書林如海、禮部尚書慕容德、工部尚書程墨，以及一直較為耿直的刑部尚書韓昭等七人。幾位帝國的掌舵人，此刻臉上再無朝堂上的恭謹與克製，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憂慮與凝重。
孫傳庭率先打破沉默，他性子最是剛直，一掌拍在黃花梨木的茶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懣：“諸位都看到了！今日皇上之態度，分明是對安國公起了疑心，猜忌已深！連我等這些內閣大臣，在他眼中，恐怕也早已打上了‘李黨’烙印，信不住了！”
林修捋了捋灰白的胡須，重重歎了口氣，眉頭緊鎖：“此事……唉，老夫看來，主公此番……還是操之過急了！若是能等他凱旋回京，掌控全局，大軍在手，兵控京城，屆時再徐徐圖之，甚或直接攤牌，那時皇帝就算知曉了主公的真實身份，權衡利弊之下，也絕不敢像今日這般，如此狂妄自大，行此自毀長城之舉！”
“唉！”
“確實如此啊！”
程墨和韓昭也齊齊長歎一聲，臉上寫滿了不解與惋惜。他們作為李珩的重要支持者，已經把自身命運和李珩牢牢綁在一起。他們實在想不明白，為何一向謀定後動的李珩，會選擇在這樣一個微妙關頭，主動通過錦衣衛將自己是承煜太子遺孤的身份，有意無意的泄露出去，這豈不是打草驚蛇，徒增變數？
就在一片沉悶壓抑的氣氛中，一直靜坐主位，指尖輕輕敲擊著扶手的裴雲行，忽然發出了一聲低沉的輕笑：“嗬嗬……諸公，多慮了！”
眾人目光瞬間聚焦於他。
裴雲行抬起眼，深邃的目光掃過在場諸人，語氣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洞察：“主公之聰慧，心思之縝密，爾等難道還不清楚嗎？他既然選擇在此時故意放出消息，泄露身份……絕非一時衝動，其中必有我等尚未參透的深意！”
他微微前傾身體，聲音壓低，卻字字清晰：“依裴某看來，他此舉……無異於是給了當今皇帝一個最後的選擇！一道擺在明處的考題！若皇帝能審時度勢，就此順勢放權，心甘情願將這本就屬於承煜太子一係的皇位，名正言順地歸還於珩哥兒，那麼，大周皇位便能實現平穩更迭，兵不血刃，避免內耗。而皇帝自身……看在這份‘識時務’的份上，主公仁厚，也許會留他性命，許他一個安享晚年的結局。”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冷冽：“可，觀今日朝堂上那一意孤行的舉止，顯然……皇帝他並未打算選擇走這條生路啊！”
韓昭聞言，猛然一愣，瞳孔微縮，旋即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語氣問道：“裴相的意思……莫非是說……主公他，已然做好了準備，要……要動刀兵？”
“不會！”林修立刻搖頭否定，臉上滿是不信，“主公一向以仁愛為本，心係黎民。依著他的脾性，老夫絕不相信，他會因一己之私，為了皇位之爭，而讓天下百姓再度陷入戰亂之苦，令山河破碎，生靈塗炭！”
“哈哈哈哈哈……”裴雲行忽然又笑了起來，這次笑聲中帶著幾分運籌帷幄的從容與篤定，他環視眾人，“林公啊林公，誰說……一定要山河破碎生靈塗炭，才能改天換日，再造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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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動刀兵？不起戰亂？”韓昭眉頭皺得更緊，連連搖頭，“裴相，非是韓某悲觀。今日皇帝之反應，我等皆有目共睹，他對主公猜忌已生，更從來都是權欲熏心！當年不惜殺兄囚父換來的皇權，他絕不會就此拱手送還。他不會束手待斃，引頸就戮的！若主公無雷霆手段將之徹底擊潰，如何能讓其就範？”
“嗬嗬，”裴雲行輕笑一聲，站起身，踱步到懸掛的巨幅大周疆域圖前，手指看似隨意地劃過圖上山川城池，“韓尚書，諸公，何不細想一二？”
他的手指首先重點點了點帝都所在，“京畿之地，龍庭所在，權貴林立，百官齊集。看似由皇帝一手掌控，然，如今遍布天下的四十餘萬錦衣衛，是何人之耳目爪牙？”
手指隨之南移，“南疆百越之地，有蕭懷功坐鎮，他是蕭家嫡係，當年卻本就是忠於承煜太子的心腹。”
裴雲行又將手指移至蜀地，“川蜀中之地，正在追剿張獻忠殘部的李定國、盧象升、孫承宗三人，是誰一手簡拔於行伍？他們三人如今統帥六萬大軍，分兵三路近川中，還有蜀地各衛總督千戶吳破虜，及其麾下上萬錦衣衛屬下，又怎會背叛主公？”
他稍稍一頓，手指再劃向中原，“中原腹地，有蘇幕遮統率的八萬討逆大軍，兵鋒正盛。更有豫州道總督各衛所錦衣衛千戶丁雲樓。”
他手指再劃向東方，“兗州總督魏羨陽，雖已交行政權，卻獨掌軍權，其態度看似曖昧，卻實為主公心腹。江南水師，如今儘在霍定疆之手，霍將軍當年與承煜太子關係匪淺，這也是之前皇帝一直壓著他不肯重用之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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