輜重營位於大營的西北角,空氣中彌漫著皮革、穀物和金屬混雜的氣味。排隊領取物資的士兵不少,但秩序井然,無人敢喧嘩插隊,可見漢軍法度之嚴。李淩默默排在隊尾,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負責發放物資的是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吏,眼神渾濁卻動作麻利,身邊跟著幾個打下手的輔兵。輪到李淩時,老吏頭也不抬,沙啞著嗓子例行公事地問:“姓名,所屬,職司。”
“李淩,前軍第二曲第一屯弓兵隊,伍長。”
聽到“伍長”二字,老吏這才抬眼瞥了李淩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於他的年輕和新麵孔,但也沒多問,隻是嘟囔了一句:“新補的?王老摳那兒倒是缺人缺得緊……”
他轉身從身後的木箱裡取出一套半新的赤色戰襖、一條皮質束腰、一雙磨損不算太嚴重的麻鞋,以及一小袋粟米和幾塊沉甸甸、顏色發黑的乾硬鹽塊,這便是他五日的口糧和全部裝備。
“弓矢兵甲,去找你們屯長領。下一個!”老吏揮揮手,示意李淩可以走了。
李淩抱起這堆東西,走到一旁稍微空曠些的地方。他脫下那身破爛腥臭的秦軍皮甲,換上了漢軍的赤色戰襖。戰襖並不合身,略顯寬大,但穿上後,一種奇異的歸屬感油然而生——他不再是孤身一人的逃亡者,而是真正融入到了這個時代洪流中的一份子,儘管目前隻是最微末的那一粒沙。
他將那袋粟米和鹽塊小心收好,這些在軍營裡就是硬通貨。至於那祖龍魂佩,他用一根皮繩穿了,貼身掛在胸口,隱藏在戰襖之下,那絲微弱的清涼感時刻提醒著他的不凡。
根據指示,他找到了前軍第二曲的駐地。相比營門處的肅殺,營地內部多了些生活氣息。士兵們或在擦拭兵器,或在修補帳篷,或三五成群蹲在地上吃著糊糊狀的飯食,低聲交談著。看到李淩這個生麵孔,尤其是他還抱著新領的號衣,不少人都投來好奇或審視的目光。
第一屯的駐地旗幟是一麵略顯褪色的赤旗,上麵寫著一個“王”字。一個身材敦實、麵色黝黑、約莫四十歲的老兵正罵罵咧咧地踢著一個縮著脖子的年輕士兵:“……蠢得像頭豕!教了多少次了,弓弦要這麼保養!下次再讓老子看見你瞎搞,扣光你的口糧!”
那年輕士兵連連告饒:“屯長息怒,屯長息怒,下次不敢了,真不敢了!”
李淩心中了然,這位想必就是曹隊率口中的“王老摳”,第一屯的屯長王猛。他整了整衣甲,上前幾步,抱拳行禮,聲音清朗:“卑職李淩,新任弓兵隊伍長,前來向屯長報到!”
王屯長這才停下訓斥,轉過頭,一雙銅鈴般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李淩。他的目光帶著老兵特有的挑剔和審視,尤其在看到李淩過分年輕甚至有些俊朗的麵孔時,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
“伍長?”他哼了一聲,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懷疑,“曹隊率安排的?小子,看你這細皮嫩肉的樣兒,拉得開弓嗎?彆是哪個貴人塞進來混軍功的吧?”
軍營裡等級森嚴,但同樣直來直去。王屯長的質疑雖然不客氣,卻也是常態。李淩不卑不亢,平靜回答:“回屯長,卑職自幼習武,弓馬劍術皆曾涉獵。是否為混軍功,日後戰場上可見分曉。”
“嘿,口氣不小!”王屯長繞著他走了一圈,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受了一下骨骼,“身子骨倒是還算結實。罷了,既然是曹隊率的命令,老子就先收下你。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在老子的屯裡,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才知道!沒本事還擺架子,老子管你誰塞來的,一樣滾蛋!”
“卑職明白。”李淩點頭。
“嗯。”王屯長似乎對他的態度還算滿意,臉色稍緩,指了指剛才被罵的那個年輕士兵,“趙老四,彆縮著了!帶李伍長去弓兵隊,認識認識他那幾個寶貝手下!再把規矩跟他講講!”
“哎!好嘞屯長!”那叫趙老四的士兵如蒙大赦,趕緊湊到李淩身邊,臉上堆著討好的笑,“伍長,您跟我來,這邊請,這邊請……”
李淩對王屯長再行一禮,這才跟著趙老四走向弓兵隊的營區。
路上,趙老四是個話癆,不用李淩多問,就倒豆子似的把情況說了個七七八八。
第一屯是混合屯,有刀盾兵、長矛兵,也有他們這支弓兵隊。弓兵隊滿編應有十人,但目前算上李淩這個新來的伍長,也才隻有六個人,嚴重缺編。原因無他,弓手培養不易,戰損卻高。
“伍長,咱們隊裡現在加上您,就六個人。除了我,還有黑夫、栓子、小猴兒,哦,還有狗蛋,那小子病了好幾天了,怕是懸了……”趙老四掰著手指頭數著,語氣有些黯然,“以前的老伍長,上個月在杠裡跟秦軍乾仗的時候,讓流矢射中脖子,沒了……”
李淩默默聽著,亂世的殘酷具象化地呈現在這些冰冷的數字和簡短的敘述中。
弓兵隊的帳篷比其他地方更偏僻些,也更簡陋。三個麵黃肌瘦的士兵正無精打采地坐在帳篷外,擦拭著他們的弓。那些弓製式不一,有的甚至是用韌性木材自行粗糙打造的,弓弦也磨損得厲害。箭囊裡的箭矢更是稀稀拉拉,箭羽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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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趙老四帶著一個穿著新號衣、氣度不凡的年輕人過來,三人都愣了一下,遲疑地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