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煌的右眼仍在收縮，那道裂縫邊緣的灰白色物質正以神經脈絡般的速度蔓延。它不像是血肉，也不似金屬，而是一種介於凝固與流動之間的存在，像被凍結的潮水，又像正在緩慢呼吸的肺葉。每一次搏動，都從維度通道的缺口滲入一絲低頻震蕩——那是億萬文明臨終前的最後一聲歎息。
他沒有閉眼。
左眼鎖定艾德琳的幻象，右眼直視裂縫深處。雙重視界如同兩根鐵索，將他釘在量子海洋的中心。少年身軀微微顫抖，武者輪廓卻繃緊如弓弦。形態交替的節奏被打亂，每一次切換都帶回一段不屬於此刻的痛覺：角鬥場沙礫嵌入傷口的摩擦、太陽風暴刮過脊椎的灼燒、凱莉斯骨翼碎裂時靈魂共振的撕裂感。
記憶正在被讀取。
那灰白結構順著視覺通路逆向攀爬，試圖解析他的存在邏輯。它不需要暴力入侵，隻需模仿、複製、同化。伏爾康基因鏈中的戰鬥協議開始紊亂，銜尾蛇印記在皮下劇烈跳動，仿佛有東西要破體而出。
雷煌咬牙，指尖微顫。
左眼影像中，艾德琳抬起了手，掌心朝外，做出一個停止的手勢。右眼中，凱莉斯的星塵環輕輕震顫，一片碎羽緩緩脫離骨架，朝著他飄來。兩股頻率同時注入神經底層，編織成一道交錯的屏障——血跡的分子結構波形與靈魂綁定的量子殘響交織成網，擋住了灰白物質的掃描。
他睜開雙目，主動擴大右眼視野。
機械義眼深處，紫金紋路重新點亮，調用伏爾康協議中最古老的認證程序。這不是防禦，而是獻祭。他將自己作為活體通道的資格憑證，投入裂縫之中。
刹那間，影像清晰。
熵增怪物的真容顯現。
它並非單一實體，而是由無數坍縮宇宙的殘影堆疊而成的巨大集合體。每一層影像都定格在一個文明放棄抵抗的瞬間：有的星球表麵浮現出巨大的休止符狀裂痕；有的空間站內，全員靜坐，雙手交疊置於膝上，麵容平靜如眠；還有一艘遠古方舟，在躍遷中途主動關閉引擎，任其墜入黑洞視界。
這些畫麵不是記錄，而是活著的記憶殘骸。它們彼此嵌套，層層遞歸，構成一個無限下沉的認知迷宮。每一個“終結”都不是終點，而是通往下一個歸零的入口。
雷煌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他的意識幾乎被拉入其中。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感湧上來——為什麼還要打？為什麼還要守？一切終將回到原點，所有的掙紮不過是延緩那不可避免的結局。
就在他心神動搖之際，腦中浮現出一段金色公式。
賢者歐米伽7遺留的數據殘片自動激活，在意識深處構建起一座反熵模型。每一道坍縮影像都被標記為“未完成選項”，而非終點。那些靜坐的人類，並非認命，而是將希望封存在時間之外；那些關閉引擎的方舟，實則是為了保存火種，等待下一個輪回重啟。
“隻要有人記得，就不是終結。”
他默念這句話，不是對著誰說，而是將它編碼成一段低頻執念，沿著靈魂綁定的通道發送出去。方向不明，目標未知，但他知道，總有一端能接收到。
星塵環震動了一下。
怪物影像驟然扭曲。
就在結構重組的瞬間，一張麵孔從灰白層中浮現。
瓦爾克洛。
他的頭盔早已碎裂，麵部一半是腐化的鋼鐵，另一半竟是純粹的虛空。口腔處延伸出數條機械觸須，如同活物般蠕動。當他開口，聲音不是從喉嚨發出，而是直接在維度層麵震蕩：
“你們也會成為我們。”
雷煌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