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州城的天,像是被一塊浸透了墨汁的巨幅灰布嚴嚴實實地捂住,透不過一絲光亮。雨雖暫歇,但空氣中的濕冷反而更甚,沉甸甸地壓在屋簷、樹梢,以及每一個行人的肩頭心間。自老茶館那驚魂一瞥,那方繡著“張”字的絲帕,如同冰錐,深深紮入了主角團三人的意識裡。
張晚鏡。
這個名字不再僅僅是一個十年前失蹤的富家千金,它已然化作了籠罩滕州的無形夢魘,是串聯起所有詭案的血色絲線,是怨毒與悲鳴交織的複仇之魂。
根據老繡娘模糊的記憶碎片——張大戶生前樂善好施,曾多次捐資修繕城隍廟,其女張晚鏡幼時亦常隨父前往——主角團將目光投向了位於城北,早已荒廢多年的舊城隍廟。
廟宇孤立於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叢中,斷壁殘垣,朱漆剝落,露出底下朽壞的木胎。簷角鎮守的脊獸殘缺不全,如同被挖去眼珠的盲者,空洞地凝視著陰霾的天空。兩扇厚重的木門其中一扇已然倒塌,另一扇也斜斜掛著,在風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像是垂死老者最後的喘息。
尚未靠近,一股混合著陳年香火灰燼、潮濕黴爛以及某種更深沉、更邪異的陰冷氣息,便撲麵而來。
霍恒走在最前,步履無聲。他貼身佩戴的清心玉傳來持續不斷的微熱,如同懷揣著一小塊溫潤的炭火,越是靠近廟宇,這熱度便越是明顯,指引著內裡潛藏的汙穢之源。浩南緊跟其後,呼吸不自覺放輕,雙手緊握成拳,體內那點微末的護魂咒力全力運轉,在陰寒侵襲下,如同風中殘燭,搖曳卻頑強。青娥落在最後,她的感知更為細膩,不僅能察覺到那濃鬱的怨氣,更能“聽”到四周草木在這邪氣侵蝕下發出的、幾不可聞的哀鳴。
踏入廟門,光線驟然暗淡。殘破的大殿內,蛛網密布,神像傾頹,泥塑的城隍爺麵部碎裂大半,僅剩的一隻眼睛仿佛帶著悲憫,又似含著嘲諷,俯瞰著這不請自來的闖入者。地麵積著厚厚的灰塵,腳印雜亂,卻有幾行特彆清晰的、並非屬於他們的足跡,蜿蜒通向神像後方那一片更為深邃的黑暗。
霍恒停下腳步,閉上雙眼。他不再依賴凡俗的視覺,而是將仙童華奇的靈覺徹底鋪展開來。意識如同水銀瀉地,滲透過斑駁的地磚,向下延伸。
“在地下。”他倏然睜眼,眸光清亮如雪,直指神像底座後方一處看似尋常的地麵。那裡的陰氣最為濃鬱,幾乎凝成實質,如同黑色的油沼,緩緩流淌。更有一層無形的、帶著排斥與隱匿力量的結界,如同一個倒扣的琉璃碗,將地下的秘密牢牢罩住。
“結界很強,帶著扭曲心智的怨念。”霍恒沉聲道,他解下頸間的清心玉。那玉玨在他掌心散發出柔和卻堅定的乳白色光暈,光暈流轉,仿佛有月華在其中脈動。他將其平舉,對準那結界最為核心的一點。
“破。”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隻有一聲如同琉璃碎裂的、極其清脆的“哢嚓”聲。那無形的結界應聲而破,一股更為濃烈、更為精純的陰邪怨氣,如同被囚禁千年的惡獸,猛地從地底噴湧而出!霎時間,廟內溫度驟降,空氣中凝結出細密的黑色冰晶,四周牆壁上迅速爬滿了霜華。
地麵,在神像後方,無聲無息地裂開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一道向下延伸的、粗糙的石階顯露出來,深不見底,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甜氣息。
沿著石階而下,陰寒刺骨,仿佛一步步踏入巨獸冰冷的食道。石壁濕滑,凝結著暗紅色的、類似血痂的汙跡。通道並不長,儘頭是一片較為開闊的地下空間。
這裡的景象,讓見多識廣的仙童華奇,也為之心神一凜。
空間中央,是一座以黑石壘砌的圓形祭壇,約莫丈許方圓。祭壇表麵刻滿了扭曲的、與“陸判符”同源的詭異符文,此刻正散發著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綠光。祭壇的布置,更是觸目驚心,精準地對應著已發生的四起詭案:
壇東,擺放著半隻濕漉漉的、繡著水波紋的布鞋來自陳老實),鞋麵上不斷滲出濃黑色的陰水,滴滴答答,在祭壇石麵上腐蝕出小小的坑窪,仿佛永遠流不儘的血淚。
壇南,趙繡娘那顆妝容精致的頭顱,赫然置於一個銀盤之上!她雙目緊閉,麵色慘白,脖頸斷口處依舊平整無血,但一縷縷粉色的、帶著強烈占有欲的怨氣,正如同活蛇般從她七竅中鑽出,繚繞不散。
壇西,是一枚碩大無比、泛著黑黃色光澤的野狗獠牙顯然來自亂葬崗那隻屍犬),獠牙尖端不斷滴落粘稠的、帶著屍毒的涎液,散發出濃烈的腐臭與暴戾之氣。
壇北,一個透明的水晶罐中,浸泡著一顆仍在微微搏動、卻呈現出不祥青黑色的心臟李書生的“舊心”)!心臟表麵布滿黑色的經絡,每一次收縮,都散發出濃鬱的貪婪與不甘的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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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樣“祭品”,如同四個邪惡的泉眼,源源不斷地散發出與其特性對應的陰邪之氣——蝕體的陰水、控魂的怨念、暴戾的屍毒、扭曲的欲望。這些汙穢的能量,如同受到無形力量的牽引,化作四道色澤各異卻同樣令人不適的氣流,汩汩湧向祭壇的最中央。
那裡,矗立著一根約一人高的、漆黑如墨的旗杆。旗杆非金非木,觸手冰寒,表麵雕刻著百鬼哀嚎的地獄圖景。旗杆頂端,並無旗幟,而是緊緊纏繞著一道模糊的、近乎透明的女子魂魄!
那魂魄身形纖細,麵容依稀能辨出幾分清秀,正是張晚鏡!然而,她此刻的魂體,已被濃得化不開的黑色怨氣徹底侵蝕、包裹。那怨氣如同活物,在她魂體內外蠕動、翻騰,不斷吞噬著從四方祭品湧來的邪氣,使得那黑色愈發深邃、沉重。她的雙眼緊閉,眉頭痛苦地蹙緊,仿佛沉淪在一個永無止境的噩夢之中。
整個祭壇,就是一個以仇恨為燃料,以四樁詭案為祭品,不斷滋養、壯大張晚鏡魂魄怨氣的邪惡法陣!
“果然是她……以複仇為名,行此邪術……”浩南聲音發乾,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想象的極限。
霍恒沒有回答,他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祭壇中央,那被怨氣纏繞的魂魄,以及那根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陸判旗杆上。他能感覺到,張晚鏡的魂魄並非主動操控這一切,她的意識似乎被更強大的力量禁錮、扭曲了。
他再次舉起清心玉,將仙力緩緩注入。玉玨光芒大盛,乳白色的光暈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並非攻擊,而是試圖映照、追溯這邪術核心的真相。
玉光籠罩祭壇,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變幻,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破碎的光影飛速組合,呈現出被塵封的過往——
十年前,火光衝天的張府:年幼的張晚鏡在混亂中被山賊擄走,並非普通的綁架。那夥山賊中,隱藏著一個修煉邪術的餘孽,他看中了張晚鏡特殊的生辰八字與滿含怨憤的純淨魂體。
幽深的山洞,邪神的低語:山賊餘孽偽裝成“陸判使者”,以邪法迷惑、操控了心智瀕臨崩潰的張晚鏡。他扭曲事實,告訴她:“汝父魂魄未散,隻要集齊當年背主四人之‘罪證’對應水紋、桃花、野狗、判官),以其性命與特性為祭,以其怨氣滋養汝魂,便可逆轉陰陽,令汝父複活!”
被篡改的仇恨:張晚鏡的喪親之痛、自身遭受的苦難,被這“假陸判”巧妙地引導、放大、扭曲。她相信了這謊言,將這複仇當成了拯救父親的唯一希望。於是,她模仿著記憶中最深刻的恐懼與仇恨的象征——乳母周嬤嬤的噴水壺噴水)、自己最擅長的繡花與象征被奪走人生的斷首美人首)、山賊“野狗”的外號屍狗)、父親信奉的陸判奪心)——精心策劃並執行了這四起詭案。她以為自己在執行神聖的複仇,實則是一步步淪為“假陸判”修煉“四邪歸位”邪術的工具!那四樣祭品提供的邪氣,正是“假陸判”所需的核心能量!
幻象至此,戛然而止。
真相,血淋淋地攤開在眼前。
幕後黑手,並非張晚鏡本人,而是那個隱藏在她身後,偽裝成“陸判”,利用其痛苦與執念,行此逆天邪術的山賊餘孽!
張晚鏡,不過是一枚被仇恨蒙蔽、被邪術操控的,可憐又可悲的棋子!
就在霍恒因這殘酷真相而心神微震,清心玉光芒隨之搖曳的刹那,異變陡生!
祭壇中央,那被怨氣纏繞的張晚鏡魂魄,猛地睜開了雙眼!那雙眼中,沒有瞳孔,隻有一片純粹得令人心悸的、翻滾不休的漆黑怨火!她似乎被清心玉的光芒和霍恒身上純淨的仙氣所刺激,發出了無聲的尖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