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濃得化不開的墨,將整片山林死死地包裹。風聲穿過嶙峋的石縫,發出嗚咽般的低鳴,像是無數亡魂在黑暗中竊竊私語。山洞裡,篝火早已熄滅,隻餘下幾點暗紅的炭星,在灰燼中苟延殘喘,明滅不定地映照著幾張沉睡的臉。空氣裡彌漫著柴火燃儘後的焦糊味,以及泥土和苔蘚混合的、屬於山野本身的陰冷潮氣。
浩南是被一陣難以忍受的尿意憋醒的。白日裡跟著羅子福在山林裡深一腳淺一腳地奔波,疲憊如同沉重的枷鎖,此刻他的腦子昏沉得像一鍋漿糊,眼皮重若千斤。他迷迷糊糊地撐起身子,摸索著繞過地上沉睡的霍恒和青娥,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洞外蹭。冰冷的山風立刻像刀子一樣刮在他裸露的皮膚上,讓他猛地打了個寒噤,殘存的睡意瞬間被驅散了幾分。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唯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聲在耳邊擂鼓。月光被厚重的雲層遮擋,隻透下些許慘淡的微光,勉強勾勒出樹木和岩石扭曲怪異的輪廓,像一頭頭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他憑著白天的記憶,朝著岔路口附近那片相對平坦的灌木叢摸去,隻想趕緊解決這惱人的生理需求,然後立刻回到那相對“安全”的山洞,至少那裡還有霍恒和青娥。
就在他快要走到目的地時,眼角的餘光卻不經意地瞥向了不遠處那座由翩翩和羅子福占據的石屋。這一瞥,讓他的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石屋,那扇看似厚重的木門,此刻竟虛掩著,留下了一道狹窄的、不祥的縫隙。而從那縫隙之中,正透出一種光——一種絕非燈火所能產生的光。那是一種粘稠的、仿佛具有生命般的暗紅色光芒,一下一下,如同心臟般搏動著,將門縫周圍的黑暗都染上了一層詭異的、宛若凝固血液般的色澤。
“奇怪……這麼晚了,翩翩姐還沒睡?在弄什麼?”浩南心裡犯起嘀咕,一股莫名的不安攫住了他。尿意似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懼壓了下去。他鬼使神差地,放輕了腳步,像一隻受驚的狸貓,朝著那透出紅光的門縫緩緩挪去。
越是靠近,那股無形的壓力就越發沉重。空氣中似乎彌漫開一股若有若無的、鐵鏽般的腥氣,混雜在清冷的夜風裡,鑽進他的鼻腔。他屏住呼吸,將一隻眼睛顫抖著湊近了那道死亡之門般的縫隙。
石屋內的景象,如同一個最荒誕、最血腥的噩夢,瞬間攫取了他的全部意識,將他渾身的血液都凍結成了冰。
石屋中央,那張簡陋的石床上,羅子福被幾道粗壯的、不知是藤蔓還是什麼其他東西的繩索,以一種極其扭曲、痛苦的姿勢牢牢捆綁著。他臉色慘白得如同被雨水浸泡過的紙張,嘴唇劇烈地顫抖著,似乎想呼喊,卻隻能發出一些破碎的、不成調的氣音,絕望如同實質般從他圓睜的雙眼中溢出。
而站在床邊的,正是白日裡那個溫柔嫻靜、宛如空穀幽蘭般的翩翩。
此刻,她素日裡潔淨的衣裙上,濺滿了斑斑點點的暗紅色血汙,如同雪地上綻開的妖異梅花。她那張清麗脫俗的臉上,也沾染著幾滴尚未乾涸的血珠,沿著她光滑的臉頰,劃出觸目驚心的痕跡。最讓浩南魂飛魄散的,是她那雙眼睛——平日裡總是含著似水柔情的眼眸,此刻隻剩下一種近乎非人的、冰冷刺骨的漠然,仿佛她眼前正在進行的,不是一場血腥的殺戮,而隻是一次尋常的、需要專注的手工。
她的一隻纖纖玉手中,緊握著一把造型奇古、閃爍著森然寒光的短刀。刀身不過尺餘,卻在屋內那搏動的紅光映照下,流動著嗜血的渴望。而她的另一隻手……她的另一隻手,正深深地探入羅子福敞開的胸膛附近!
浩南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看得分明,翩翩的手指,正以一種冷靜到殘酷的力道,摳入羅子福的皮肉之下,抓住某種仍在微微搏動、泛著粉白色光澤的條狀物,然後,猛地向外一扯!
“嗤啦——”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地傳入浩南耳膜的、類似於濕布被撕裂的聲音響起。一條沾滿粘稠血液、蜿蜒如蛇的筋絡,被翩翩生生從羅子福的體內抽了出來!那筋絡的末端,甚至還連著些許顫動的肉屑。
翩翩手腕一抖,那條象征著生命與活力的筋絡,便被隨意地扔進了床腳放著的一個黃銅盆裡。
“滴答……滴答……”
筋絡落入盆中,與裡麵小半盆同樣暗紅色的液體混合,發出規律而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那銅盆的邊緣,已經被染紅了大半,濃重的血色在搏動的紅光下,泛著油膩而邪惡的光澤。
“呃……嗬……”石床上的羅子福,身體猛地弓起,如同一條離水的魚,發出最後一聲不成調的、瀕死的喘息,隨即腦袋一歪,徹底沒了聲息。隻有那雙圓睜的眼睛,依舊空洞地望著石屋的頂棚,凝固著無儘的恐懼與痛苦,忽然大眼死死的盯著浩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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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浩南的呼吸徹底停滯了。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後猛地擲入了冰窟。極致的恐懼如同潮水般淹沒了他,四肢百骸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雙腿一軟,險些直接癱倒在地。一股溫熱的、帶著騷氣的液體不受控製地浸濕了他的褲襠,但他渾然未覺。
他想尖叫,喉嚨卻像是被無形的鬼手扼住,隻能發出“咯咯”的、如同垂死掙紮般的氣音。
跑!快跑!
求生的本能終於衝破了恐懼帶來的僵直。浩南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甚至來不及整理濕漉漉的褲襠,像一隻被獵犬追趕的兔子,連滾帶爬地朝著來時的山洞亡命奔去。冰冷的山風刮過他的耳畔,如同冤魂的哭嚎,身後那扇透出血光的石門,仿佛化作了地獄的入口,隨時會有一隻沾滿鮮血的手伸出來,將他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幾乎是撞進了山洞,肺部火辣辣地疼,視線因極度的恐懼而模糊不清。他憑借著本能,一把抓住了沉睡中霍恒的胳膊,用儘全身力氣拚命搖晃,聲音嘶啞變形,帶著哭腔:
“師傅!師傅!醒醒!不好了!出……出人命了!翩翩姐……翩翩姐她在殺羅子福!抽……抽了他的筋!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
然而,霍恒的身體隨著他的搖晃而無力地擺動,腦袋歪向一邊,眼睛緊閉,麵容安詳得如同初生的嬰兒,對外界的一切刺激毫無反應。浩南猛地想起青娥曾說過的話——華奇仙童靈體未穩,一旦陷入深度沉睡,便會暫時脫離對霍恒肉身的掌控,此刻的“霍恒”,不過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一具“空殼”!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了他的心臟。
“青娥姐!青娥姐!快醒醒!出大事了!”他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猛地轉向另一側鋪位上的青娥,伸出手想要去推醒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青娥肩膀的刹那——
後頸陡然傳來一陣尖銳至極的劇痛!
那感覺,就像是被一塊堅硬、冰冷、邊緣鋒利的石頭狠狠砸中。劇痛瞬間炸開,沿著脊椎瘋狂蔓延,眼前的世界先是變得一片雪白,隨即被濃墨重彩的黑暗迅速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