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內，那幾片承載著最後存在痕跡的、泛著微弱殘光的仙羽，依舊在清冷月華的籠罩下，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麵上，如同破碎的蝶夢，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場驚心動魄與魂飛魄散的終結。空氣中彌漫的毀滅性仙力餘波尚未完全散儘，夾雜著塵土與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翩翩本源力量的清冽草木餘香，形成一種令人鼻酸心沉的矛盾氣息。
青娥緩緩蹲下身，纖長白皙的手指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極其輕柔地拂過其中一片最為完整的白色仙羽。指尖傳來的觸感冰涼而脆弱，仿佛稍一用力，便會徹底化為齏粉。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像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羽毛上，暈開一小片更深沉的濕痕，然後又濺落在塵土裡，無聲無息。她肩頭微微聳動，壓抑的嗚咽聲從喉嚨深處溢出，那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悔恨與撕心裂肺的悲痛。
她與翩翩，雖是同父異母的姐妹，血脈相連，卻在截然不同的境遇中長大。她享受著父親的寵愛與資源的傾斜，如同溫室裡被精心嗬護的花朵；而翩翩，卻在她未曾留意、甚至可能被刻意隱瞞的角落，獨自承受著風霜刀劍，遍體鱗傷。她從未真正走近過姐姐的內心，從未了解過那溫柔表象下，竟埋藏著如此深重的苦楚與絕望。直到此刻，真相以最慘烈的方式揭開，那積壓了數百年的愧疚，如同洶湧的暗流，瞬間衝垮了她的心防，化作沉重的巨石，死死壓在心口，讓她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般的艱難。
“彆太難過了。”一個聲音在旁邊輕輕響起，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卻又刻意放得極其低柔，仿佛怕驚擾了這份悲傷，也怕驚擾了她。
霍恒華奇）走到她身邊，學著她的樣子蹲了下來。他沒有貿然去碰觸她，隻是目光複雜地看了看地上那些破碎的仙羽，然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拾起了離他最近的一片。那羽毛在他指尖輕若無物，卻仿佛承載著千鈞之重。他將羽毛遞到青娥低垂的視線前，聲音平穩而帶著一種試圖安撫的力量：“翩翩姐走到這一步……不是你的錯。過往的恩怨糾葛，傷害她的人，辜負她的人，都不是你。你無需……把所有的責任和痛苦，都背負在自己身上。”
青娥聞言，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向他。那雙平日裡清冷如寒潭、睿智而沉靜的眸子，此刻紅腫不堪，裡麵盛滿了水光與濃得化不開的自責。“可我明明是她妹妹啊！”她的聲音因哭泣而帶著濃重的鼻音，聽起來脆弱不堪，“我們流著相似的血，住在同一座仙山……我卻連她被人欺淩、被人用刀捅傷、甚至……甚至被生生剝離了仙骨這樣驚天動地的事情，都一無所知！我像個瞎子，像個聾子！如果我……如果我早點察覺，哪怕隻是多給她一點關心，多站在她身邊一次，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她是不是就不會被逼到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宣泄千年的恨意，最終……最終走向自我毀滅？”
她的質問，更像是對自己靈魂的鞭笞。霍恒看著她泛紅的眼角和那幾乎被愧疚淹沒的眼神，心裡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泛起一陣細密而陌生的疼。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過往的片段——在渡海鎮，麵對作祟的邪靈，青娥是如何毫不猶豫地擋在驚恐的凡人麵前，不惜耗損自身精純的仙力布下守護結界；在麵對身份莫測、行為古怪的翩翩時，她雖然心存疑慮，卻始終保持著那份源自血緣的、小心翼翼的親近與維護……她本質上，是一個將柔軟內心包裹在清冷外殼下的仙子，嘴硬心軟，比誰都重情。此刻，這外殼被殘酷的現實擊得粉碎，露出裡麵鮮血淋漓的柔軟，讓他看得揪心。
“過去發生的事情，就像潑出去的水，我們沒辦法讓它重來。”霍恒的聲音放得更緩，帶著一種與他平日跳脫性格不符的耐心與鄭重。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抬起手，帶著些許試探，輕輕拍了拍青娥因哭泣而微微顫抖的後背。那動作有些笨拙，卻充滿了真誠的安慰。“但是青娥，你現在這個樣子，如果……如果翩翩姐的仙魂有知，看到了，她心裡肯定也會更難過的。她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即使受了天大的委屈，恐怕……也不願意看到自己唯一的妹妹，因為她而一直沉浸在痛苦和自責裡，消沉下去，不是嗎？”
這句話，仿佛一下子戳中了青娥內心最柔軟、也是最堅固的防線。是啊，姐姐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即使被全世界背叛，她最後選擇的是決絕的自毀，而非搖尾乞憐。她那份深藏在溫柔麵具下的傲骨，何嘗不是她堅持到最後的支撐？自己此刻這般模樣，豈不是辜負了姐姐那份最後的驕傲？
這個念頭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垮了她苦苦維持的最後一絲堅強。她再也忍不住，積壓的所有情緒如同山洪暴發，猛地傾瀉出來——不再是之前壓抑的啜泣，而是變成了放聲的、宣泄般的痛哭。她猛地向前一傾，將滿是淚痕的臉埋進了霍恒不算寬闊、卻在此刻顯得異常可靠的肩頭，雙手緊緊抓住了他臂膀的衣物，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哭聲裡充滿了無儘的惋惜、悲痛與追悔。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我就是覺得好可惜……好不甘心啊……她明明那麼好……那麼聰明，那麼堅韌……她本該有更好的仙途……為什麼要吃那麼多苦……為什麼最後……會是這樣的結局……”她斷斷續續地哭訴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尖上滴落的血。
霍恒的身體在她撲過來的瞬間僵硬了一下，顯得有些無措。他從未見過青娥如此失控的模樣。但很快，他便放鬆下來，任由她依靠著，宣泄著那幾乎要將她撕裂的悲傷。他沒有再說什麼安慰的空話，隻是用一隻手臂輕輕地、卻堅定地環住了她的肩膀，另一隻手笨拙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背，仿佛在安撫一個受儘了委屈的孩子。他能感覺到肩頭的衣衫迅速被溫熱的淚水浸濕，那濕意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一直燙到了他的心裡。
一旁的浩南和趙子陽，早已被這悲傷的一幕感染，各自紅著眼眶，默默地彆過了臉，不去打擾這片刻的脆弱與依靠。空氣中，隻剩下青娥壓抑不住的痛哭聲，在山洞的四壁間低回盤旋，更添幾分淒涼。
不知過了多久，青娥的哭聲才漸漸轉為低微的抽噎，最終緩緩平息下來。她似乎耗儘了所有的力氣，依舊靠在霍恒肩頭，隻是肩膀不再劇烈抖動，呼吸漸漸趨於平穩。
直到這時，一直靜靜站在洞口方向、仿佛與陰影融為一體的廉貞，才邁步走了過來。她小小的臉上，依舊沒什麼過於外露的表情，但那雙星眸中的冰冷審判之意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帶著些許憐憫與同樣深藏困惑的神情。她看著青娥手中緊緊攥著的那片仙羽，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我知道你心裡難過，失去至親的滋味……”她說到這裡，話語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眼底深處似乎閃過一絲極快的、屬於她自己的痛楚影子，但很快便恢複了平靜，“……但這種時候，一味地沉浸在悲傷和自責裡，除了消耗你自己，於事實並無半分補益。”
青娥緩緩從霍恒肩頭抬起頭，眼睛紅腫得像桃子，眼神裡還帶著淚光洗刷後的茫然與空洞，她望向廉貞，聲音沙啞：“不消沉……又能如何？姐姐她已經……仙魂消散了……連輪回轉世的機會都沒有了……”說到最後，聲音又帶上了哽咽。
廉貞迎著她的目光，星眸中閃過一絲決斷，她深吸一口氣，語氣變得異常認真：“仙魂消散，並非絕對意義上的終結。命運軌跡雖由天道編織，眾生如同棋局中的棋子，難以抗衡龐大的宿命之力。但是……天道之下，萬事萬物，總存有一線生機，一個可能的……‘轉機’。”
“轉機？”青娥喃喃重複，眼中那死寂的灰暗裡，似乎被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火星。
“不錯。”廉貞點了點頭，目光掃過剛剛安撫好青娥的霍恒，以及旁邊關切望來的浩南和趙子陽，“若你們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幫我找到我兄長文曲星的下落。作為回報，我不僅可以傳授你們更高階的、源自北鬥星辰的修煉法門與仙術……”
她刻意停頓了一下，看到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才緩緩說出那個足以撼動人心的話語：“……我曾在天樞宮的古老秘閣中，偶然閱見過一部殘卷。其上記載著一種逆天而行的禁術——‘九天還魂歸墟引’。若施術者修為足夠精深，並能集齊相應屬性的磅礴仙力與幾樣關鍵的天材地寶作為法引，或許……有可能將那些因自我崩解、或遭外力打散而未曾徹底歸於虛無的仙魂碎片，重新凝聚，喚回其一點真靈本源……從而，獲得重塑仙體、再續仙途的一線可能。”
青娥的眼睛，在聽到“還魂”、“凝聚仙魂碎片”、“重塑仙體”這幾個字眼時，猛地睜大了！那裡麵原本黯淡的光彩，如同被投入了火種的乾柴，瞬間爆發出驚人的亮光！她幾乎是屏住了呼吸，聲音因為極致的渴望與不敢置信而顫抖得厲害：“真……真的嗎？！廉貞星君！您說的是真的？！真的有可能……讓姐姐……複活過來？！”
她用力攥緊了手中的仙羽，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浮木。
廉貞的神情依舊保持著審慎，她並沒有給出百分之百的保證：“我不敢斷言必定能成功。此法逆天而行，條件苛刻，過程凶險萬分，古籍記載也語焉不詳，成功的先例更是渺茫。但是——”她加重了語氣，目光灼灼地看著青娥，“這至少是一個希望！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方向！比起在此地無儘地哀悼，為了這一線希望去努力、去追尋，難道不是更有意義嗎？”
她再次將目光投向眾人：“而且，多一個人，便多一分找到我兄長的力量。你們助我，我授你們仙法，並提供這‘還魂術’的線索與可能的指導。這對我們而言，是互利之事。如何？你們可願意與我同行？”
霍恒幾乎是立刻點頭。他看了一眼身旁眼神重新燃起希望的青娥，又看了看廉貞，語氣堅定：“我們原本就是四處遊曆，尋找機緣，並無特定目標。如今既能幫你尋找文曲星君，又能有機會學習高深仙術，更重要的是……有可能幫青娥複活翩翩姐！於情於理，於公於私，這都是我們應該去做的事情！我加入！”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浩南也連忙用力點頭，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卻揮舞著拳頭，顯得乾勁十足：“對對對！廉貞星君！還有我！我也幫你找！等我學會了厲害的仙術，變得更強了，一定能幫上更多的忙！我們一定可以找到文曲星君，然後就去想辦法複活翩翩姐！”
趙子陽站在稍後一些的位置，他雖年紀小，但心思最為縝密沉靜。他看了看情緒激昂的霍恒和浩南，又看了看滿懷希冀的青娥，最後將目光落在氣息淵深、不容小覷的廉貞身上，溫和地笑了笑，清晰地說道：“我本應返回杭州，但此刻深山茫茫，歸途難覓。既然命運讓我與諸位相遇同行，而尋找文曲星君、探尋還魂秘術皆是意義非凡之事，子陽雖不才，於仙法一道並無建樹，但在辨識方向、查閱古籍、推演測算等方麵，或可略儘綿薄之力。我願隨諸位一同前行。”
青娥緊緊攥著手中那片冰冷的仙羽，那微弱的觸感此刻卻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她抬起頭，目光逐一掃過霍恒堅定的眼神、浩南熱切的臉龐、趙子陽溫和而可靠的笑容，最後定格在廉貞那雖稚嫩卻蘊含著星辰之威的麵容上。心中的悲傷依舊存在，如同沉重的底色，但在這底色之上，一種名為“希望”的火焰已經開始熊熊燃燒，驅散了部分陰霾，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與決心。
她要幫助廉貞找到文曲星！她要刻苦修煉，掌握更強大的力量！她要去尋找那渺茫卻存在的還魂秘術所需的種種條件！她一定要讓姐姐回來！無論這條路有多麼艱難，有多少險阻，哪怕最終迎接她的可能是又一次心碎，她也絕不放棄！這，是她現在唯一能為自己、為姐姐做的事情！
夕陽終於開始西沉，金色的餘暉穿透山林茂密的枝葉，在山洞前灑下斑駁而溫暖的光點。肆虐了一夜加一個白日的風雪早已停歇，山林間的風也變得柔和起來，輕輕拂過樹梢，帶來泥土和新生草木的氣息，仿佛在撫慰著曾經的傷痛。
五人稍作整頓，收拾好各自簡單的行囊。青娥將地上那幾片破碎的仙羽，極其珍重地、用一方乾淨的軟綢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貼身收好。那是姐姐存在的證明，也是她未來奮鬥的目標。
他們跟隨著廉貞手中那枚時而閃爍、指引方向的星符，踏上了新的路途。腳下的山路依舊崎嶇，前方的未知依舊茫茫，但此刻的他們，心中卻有了一個共同而清晰的目標，彼此的命運也因此更加緊密地聯結在了一起。這片曾經見證了背叛、痛苦與毀滅的山林，在夕陽的暖暉中，仿佛也被注入了些許前行與希望的暖意。
隊伍沉默地前行了一段。廉貞走在最前麵，小小的身影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她看似專注地感應著星符的指引，但腦海中，卻不合時宜地、反複浮現出在新華鎮的那些畫麵——李小姐端著食盒，推開地窖門時那擔憂的眼神；她握著自己顫抖的手，輕聲說“彆怕，我在”；她哼唱著婉轉的杭州小調，在陰暗的地窖裡為她梳理頭發；還有最後……在那冰冷絕望的牢房中，她氣息微弱地勸說自己“彆去報仇”，那逐漸冰冷的觸感……
一股尖銳的、幾乎無法呼吸的痛楚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臟。
喜歡輪渡奇潭請大家收藏：()輪渡奇潭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