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道身影貼著營牆陰影魚貫而出，清一色的灰布僧袍，腰間卻彆著鉤叉斧鉞，兵刃寒光在月光下閃著冷意，與出家人的肅穆模樣格格不入。此刻已過亥時，尋常僧人早該在禪房安歇，這群和尚卻帶著兵器往西邊官道去，步伐急促，顯然是有急事要辦。
鄭克洪眼神一凜，瞬間壓下心頭的焦躁。他指尖掐了個斂息訣，身形如柳絮般飄下山坡，足尖點地時悄無聲息，遠遠跟在那隊僧人身後。他刻意拉開兩丈距離，隻憑神識鎖定對方蹤跡——既不能暴露自己，也得看清這群禿驢深夜出行，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僧人們似乎對這一帶地形極熟，出了官道後便拐進一條隱蔽的土路，路麵崎嶇，滿是碎石與雜草，顯然少有人走。鄭克洪緊隨其後，借著路邊的枯樹與灌木叢遮掩身形，偶爾遇到低窪處，便乾脆貼著地麵滑行，動作輕得連草葉都沒驚動。
約莫半個時辰後，前方的僧人們突然放慢腳步，停在一片茂密的鬆林前。為首的僧人抬手示意眾人噤聲，隨後從懷中摸出一枚銅哨，輕輕吹了一聲——哨音尖銳，卻隻響了三下便戛然而止，像是某種暗號。片刻後，鬆林深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一道黑影從樹後閃出，對著僧人們低聲說了句什麼，隨後便引著他們往鬆林深處走去。
鄭克洪心頭一動，這鬆林的位置他有些印象——前幾月他剛來晉省時，曾路過此處，是一間黑店，當時一把火燒了黑店，還殺了古猿黎和幾十名匪徒，按說那地方早該成了荒宅，怎麼會還有人活動？
帶著疑惑，他加快腳步，繞到鬆林另一側，借著樹影掩護，悄悄靠近黑店。遠遠望去，黑店的屋頂都被重新建造了起來，屋內屋外都是新的，屋簷下甚至掛著兩盞昏黃的燈籠，隱約能看到屋內晃動的人影。
鄭克洪屏住呼吸，將神識探進黑店。這一看，他眉頭瞬間擰起——黑店院內，竟站著十幾個精壯漢子，個個手持鋼刀，腰間彆著弓箭，神色警惕地盯著門口。而那隊僧人進門後，立刻卸下了方才的謹慎，為首的僧人上前與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寒暄，語氣熟稔得像是老相識。
“玄空大師，可算把您盼來了！”橫肉漢子咧嘴一笑，露出兩顆黃牙，“那批貨都按您的吩咐藏好了，就等您帶人來取。”
被稱作玄空的僧人撚著佛珠，眼底卻沒半分慈悲，反而帶著一絲貪婪：“李頭目，這次的貨成色如何？可彆像上次那樣，混了幾個病秧子，還得咱們費心處理。”
“您放心！”李頭目拍著胸脯，“這次都是從芮城周邊村鎮‘選’的，個個身強體壯，還有兩個懂些木工活的，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選”字說得輕描淡寫，鄭克洪卻聽得心頭一沉——他瞬間想起前幾月火燒黑店時，曾在驛站後院發現過關押客商的地窖，這些人嘴裡的“貨”，分明就是被劫掠來的百姓！可石猴—古猿黎已死，這夥人又是從哪冒出來的？還與僧人勾結在一起？
他強壓下怒意，繼續聽下去。原來這李頭目是石猴—古猿黎的拜把子兄弟，當初古猿黎被鄭克洪所殺，他帶著殘部逃到了鄰縣，後來被玄空和尚找到。玄空說能幫他重建黑店，條件是每次劫掠來的百姓，都要分三成給少林寺的“貴人”，美其名曰“供養寺院”。
“……這次的貨，得先送一批去少林寺後山的彆院。”玄空突然壓低聲音，“那邊的貴人催得緊，說要選幾個手腳麻利的，去打理新修的佛堂。”
“少林寺？”李頭目愣了一下，隨即賠笑道，“大師放心，明早就安排人送過去。隻是……上次送去的那兩個丫頭，怎麼沒消息了？”
玄空臉色微沉，語氣帶著幾分不耐：“不該問的彆問！貴人要的人，自然有他們的用處。你隻需管好客棧，彆出岔子就行。”
李頭目連忙點頭稱是，不敢再多問。玄空又叮囑了幾句，便帶著僧人們往後院走去。鄭克洪立刻跟上，神識緊緊盯著他們的動向——後院的地窖已被重新修整過，入口藏在一棵老槐樹下，掀開石板後，裡麵傳來一陣壓抑的嗚咽聲。
玄空示意僧人打開地窖，鄭克洪的神識立刻探了進去。地窖裡擠滿了人，男女老少都有，個個被綁著雙手，嘴裡塞著布條，眼神裡滿是恐懼。他仔細掃過每一張臉，心臟狂跳——還好，裡麵沒有小慧。可鬆了口氣的同時，又生出幾分失望，看來這條線索，還是沒和小慧扯上關係。
就在這時，玄空突然指著地窖角落裡一個年輕男子，對身邊的僧人說：“這個留著，明天單獨送去少林寺。貴人說他懂醫術，正好能用上。”
那男子聽到“少林寺”三個字，突然劇烈掙紮起來，嘴裡發出“嗚嗚”的怒吼，眼神裡滿是憤怒與不甘。鄭克洪心中一動，這男子的反應，倒像是知道些什麼。
玄空沒理會男子的掙紮，吩咐僧人將地窖重新封好，隨後便帶著眾人準備離開。鄭克洪立刻縮回身形，躲到一棵枯樹後，看著他們走出驛站，往福清軍營的方向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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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僧人們走遠後，鄭克洪才從樹後走出，眼神冷得像霜。他沒想到，古猿黎這處黑店竟死灰複燃，更沒想到背後還牽扯著少林寺。世人都知少林寺是禪宗祖庭，以“匡扶正義、普度眾生”自居，可如今看來，這光鮮的山門背後，竟藏著如此肮臟的勾當——劫掠百姓、販賣人口，還借著“供養寺院”的名義，將無辜之人當成貨物送進少林寺，供所謂的“貴人”驅使。
他走到驛站後院，掀開地窖的石板。裡麵的人看到他，先是一驚，隨後露出哀求的眼神。鄭克洪解開他們的繩索，取下嘴裡的布條，沉聲道：“我是來救你們的，你們暫時不要離開，等到天明再離開，那裡有村鎮，能暫時安身。”
眾人連忙道謝，攙扶著往外走。那個懂醫術的年輕男子走在最後，他猶豫了一下，對鄭克洪說：“壯士，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勸你彆去招惹少林寺，那裡的水太深了。我曾在少林寺當過雜役，親眼看到他們把擄來的人關在後山彆院，有的做苦力，有的……甚至被用來試藥。那些‘貴人’，根本不是什麼出家人，就是一群披著僧袍的惡魔！”
鄭克洪心中一震，難怪那男子聽到“少林寺”會如此激動。他點點頭：“我知道了，多謝告知。你先到找處安全之地躲藏，晚了恐有危險。”
男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匆匆離開。鄭克洪重新封好地窖，望著少林寺的方向，眼神變得愈發堅定。現在沒時間和少林寺糾纏，等有時間了要好好找少林寺算算賬！
他此行的目的是找小慧，暫時不能節外生枝，可今日所見所聞，他都記在了心裡。
他轉身離開黑店，往芮城縣的方向走去。夜色依舊濃重，可他心頭的焦躁卻淡了幾分——雖然沒找到小慧，但至少知道了福清軍營的僧人與此處黑店、少林寺有關聯。或許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能找到更多關於小慧的消息。
隻是他沒想到，這少林寺的藏汙納垢之處，遠比他想象的還要黑暗。而他與少林寺的糾葛，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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