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的頂梁柱一根已然折斷,另一根也在超負荷地嘎吱作響,發出令人心顫的呻吟。在這片仿佛看不到儘頭的黑暗裡,李春燕,這個平日裡溫順、甚至有些軟弱的女人,卻像一株看似柔韌的蒲草,在狂風暴雨中,展現出了令人驚歎的堅韌生命力。她的脊梁,沒有被生活的重壓摧垮,反而在磨難中被錘煉得更加挺直,默默地、執著地撐起了這個家的“半邊天”。
她的世界,被壓縮到了極致——家,以及一切能為這個家帶來微薄收入的地方。她的時間,也被分割成了無數碎片,每一片都浸透著操勞和心血。
白天,她是這個家的“總管”和“守護神”。天不亮,她就輕手輕腳地起床,生火、燒水、準備一家人的早飯。那口鐵鍋裡,翻滾的永遠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粥,或者幾個乾硬粗糙的窩頭,但她總是想方設法地,在裡麵撒上幾粒鹽,或者切上一點點鹹菜絲,試圖讓這清湯寡水多點滋味。照顧蘇衛民成了她最耗費心力的事情之一。她要像哄孩子一樣,安撫他因環境突變而時常出現的恐懼和焦躁,耐心地引導他吃飯、穿衣,陪著他糊紙盒,用最溫柔的話語,一點點撫平他內心的褶皺。她還要留意曉光的情緒,在她學習到深夜時,默默遞上一杯熱水,或者在她看著窗外發呆時,輕輕摸摸她的頭,給她一個無聲的、鼓勵的眼神。
家裡的每一分錢,在她手裡都要掰成八瓣花。買菜要掐著最便宜的收攤時分去,為了幾分錢能和菜販磨破嘴皮;洗衣做飯,能省一度電是一度電,能省一滴水是一滴水。她像一隻不知疲倦的工蟻,用最精細的方式,維持著這個家最低限度的運轉,努力不讓它徹底停擺。
而當夜幕降臨,家人陸續睡下,李春燕的“第二戰場”才真正開始。她辭掉了大部分需要外出的裁縫活,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放棄了這門手藝。相反,她更加瘋狂地接攬那些可以在家裡完成的、工錢被壓得極低的零活。鄰居們知道她家困難,有時也會把一些縫縫補補的活計送來,雖然報酬微薄,但她從不挑剔。
夜深人靜,一盞昏黃的燈泡下她舍不得用費電的台燈),李春燕就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舊縫紉機前,埋首於一堆布料和線頭之中。她的眼睛因為長期在昏暗光線下過度使用,常常布滿血絲,又乾又澀。手指被針紮破是常事,細小的血珠滲出來,她隻是放在嘴裡吮一下,用布條隨便裹一下,又繼續踩動踏板。縫紉機發出單調而持續的“嗒嗒”聲,像是她生命力的倒計時,又像是為這個家敲響的、永不言棄的戰鼓。一件衣服的修改,一條褲邊的縫紉,往往隻能換來幾毛錢,但她一做就是大半夜,直到腰酸背痛得直不起來,眼睛酸脹得幾乎流淚,才肯勉強歇息。那一點點積攢起來的毛票,是她能為這個家添上的一塊磚,一片瓦。
但這還不夠。眼看蘇建國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咳嗽越來越重,獄中的蘇衛東也需要打點,曉光的學費、書本費更是迫在眉睫。李春燕咬了咬牙,做出了一個更大膽的決定——去夜市擺小攤。
她用家裡僅存的一點碎布頭,還有蘇衛民那些用剩下的、顏色各異的彩線,精心製作了一些小巧玲瓏的手工品。有給女孩子用的、綴著簡單繡花的頭繩;有利用碎布拚接成的、充滿童趣的沙包;還有用最粗糙的麻線鉤織的、勉強能算作杯墊的小物件。東西不值錢,但她做得極其用心,每一件都針腳細密,配色也儘量雅致,希望能吸引路人的目光。
每天傍晚,她安頓好家裡,就提著一個舊竹籃,裡麵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她的“商品”,走向離家幾條街外的一個小夜市。她選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鋪開一塊洗得發白的舊布,將她的手工品一一擺好。她生性靦腆,不善於吆喝,隻是安靜地坐在自帶的小馬紮上,雙手緊張地交握著,眼神帶著期盼和一絲怯意,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初時,生意慘淡。有人瞥一眼,覺得粗糙廉價,搖搖頭走開;有人問了價,又嫌貴其實她已經把價格壓到最低)。晚風吹來,帶著寒意,她裹緊身上那件單薄的舊外套,心裡充滿了挫敗感和羞赧。但她沒有放棄。第二天,她依舊準時出現在那個角落。慢慢地,開始有人被這些充滿手工溫度的小物件吸引,駐足挑選。有時是附近工廠下夜班的女工,買個樸素的頭繩;有時是帶著孩子的母親,買個沙包給孩子玩。每一筆成交,哪怕隻有幾毛錢,都讓她欣喜不已,仿佛看到了曉光的新鉛筆,或者蘇建國藥罐裡能多添上一味藥。
她的堅韌,不僅僅體現在對家庭的付出上,更體現在她對蘇建國的愛和支持上。患難,沒有磨滅他們的感情,反而像烈酒,將這份相濡以沫的情意淬煉得更加醇厚和深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蘇建國承受著什麼。看著他每天拖著近乎散架的身體回來,聽著他夜裡那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她的心就像被針紮一樣疼。但她從不在他麵前流淚,也從不抱怨。她隻是用行動,默默支撐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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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無論多晚,她都會等著他回來。聽到院門響動,她會立刻起身,去灶間把一直溫在鍋裡的熱水端出來,讓他泡一泡腫脹疼痛的腳。她會把他那身沾滿水泥灰、硬邦邦的工服接過來,不顧疲憊,連夜清洗,生怕第二天乾了穿不了。在他咳嗽得喘不過氣時,她會輕輕拍打他的後背,遞上溫水,眼神裡充滿了無法言說的心疼和擔憂。
有時,蘇建國會因為極度的疲憊和對未來的絕望,變得異常沉默,或者流露出罕見的暴躁。李春燕從不與他爭辯,隻是默默地承受著,等他情緒平複後,才輕聲說一句:“建國,彆急,慢慢來,日子總要過的。”
她的愛,不是轟轟烈烈的誓言,而是這深夜的一盞燈,是腳邊的一盆熱水,是無聲的陪伴和全然的信任。她知道,這個男人已經拚儘了全力,她不能再給他任何壓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他身後,用她自己的方式,和他一起,扛起這個風雨飄搖的家。
李春燕,這個沒有多少文化、看似普通的家庭婦女,用她驚人的韌性和沉默的愛,成為了蘇家這片黑暗海域中,一座永不熄滅的燈塔。她的身影,在灶台前,在縫紉機旁,在夜市昏黃的燈光下,或許渺小,卻無比堅定。她是這個家真正的基石,是蘇建國能夠一次次從崩潰邊緣走回來的、最溫柔也最強大的力量源泉。她的堅韌,如同石縫中鑽出的小草,柔弱,卻蘊含著足以撬動巨石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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