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倆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兩頭發狂的困獸,在昏黃的油燈下死死對視!空氣中充滿了濃烈的火藥味和令人窒息的絕望!曉光的哭聲更加淒厲,蘇衛民的恐懼嗚咽如同背景的哀鳴。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在失去最後一點經濟緩衝後,緊繃的弦終於發出了瀕臨斷裂的尖嘯!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帶著猶豫的腳步聲。
“篤…篤篤…”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小心翼翼,帶著試探。
屋內的暴烈氣氛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蘇建國布滿風霜的臉上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深陷的眼窩飛快地垂下,布滿裂口的手幾乎是本能地將那張寫滿殘酷數字的草紙胡亂揉成一團,死死攥在手心。
蘇衛東赤紅的眼瞳猛地轉向門口,戾氣未消,帶著野獸般的警惕。
曉光的哭聲變成了壓抑的抽噎。
蘇衛民縮得更緊了。
蘇建國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翻騰的情緒,佝僂著背,極其緩慢地起身,走到門邊,拉開了那扇薄薄的木門。
門外站著李春燕。
她裹著那件半舊的藏藍色棉大衣,臉頰被寒風吹得微紅,清澈的眼睛裡帶著明顯的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局促。昏黃的光線從門內透出,勾勒出她纖細的身影。她手裡提著一個用舊布縫製的、鼓鼓囊囊的小布袋。
“建國哥…”李春燕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我看…天冷了…”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屋內壓抑冰冷的氣氛,掃過蘇建國慘白疲憊的臉,掃過角落裡抽噎的曉光和抱著紙盒發抖的蘇衛民,最後掠過蘇衛東那依舊散發著暴戾氣息的高大身影時,她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
她將手裡的布袋子往前遞了遞,避開了蘇建國布滿血絲的眼睛,聲音更低了些:“…家裡…還有些陳年的玉米麵…吃不完…怕生蟲…給曉光…熬點糊糊…稠一點…暖和…”布袋子裡顯然是剛磨不久的新鮮玉米麵,沉甸甸的,散發著糧食特有的、令人心安的香氣。
這無聲的、體貼入微的關懷,如同寒冬裡突然遞來的一小簇炭火。
蘇建國佝僂的背脊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深陷的眼窩瞬間湧起巨大的酸澀和一種滅頂的難堪!他布滿裂口的手死死攥著門框,指關節泛白。他想拒絕,喉嚨卻像被滾燙的烙鐵堵住。懷裡那揉成一團、代表著絕望的草紙,此刻像一塊燒紅的鐵,燙得他心口劇痛!
“不…不用…”他嘶啞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破碎的顫抖,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
李春燕卻仿佛沒聽見,飛快地將那個沉甸甸的布袋子塞進蘇建國僵硬冰冷的懷裡。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他布滿凍瘡的手背。那一點微弱的暖意,卻像針一樣刺得蘇建國猛地一縮!
“我…我走了!”李春燕不敢再多停留一秒,仿佛再多待一瞬,自己那點隱秘的心思和對方那巨大的難堪就會在這冰冷的空氣中無所遁形。她低著頭,匆匆說了一句,纖細的身影迅速轉身,融入了門外濃重的夜色和寒風中。
門,在蘇建國麵前沉重地關上。
隔絕了那點帶著玉米麵香氣的暖意。
他佝僂著背,僵硬地抱著懷裡那個沉甸甸的布袋。布袋粗糙的布料摩擦著他破舊的工裝,裡麵玉米麵的分量如同千鈞重擔,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深陷的眼窩死死盯著腳下冰冷的地麵,巨大的羞恥感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一個男人,一個本該是頂梁柱的男人,卻連讓曉光喝上一口奶、讓弟弟穿上一件暖衣都做不到!要靠一個非親非故的姑娘接濟這救命的糧食!
屋內死寂。
隻有破鐵皮爐子裡煤球燃燒時發出的微弱“劈啪”聲,和曉光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噎。
蘇衛東高大的身影依舊籠罩在濃重的陰影裡,赤紅的雙瞳盯著大哥懷裡那個布袋子,緊抿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那翻騰的暴戾似乎被什麼東西短暫地壓了下去,隻剩下更深的、冰冷的沉默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憋悶。
蘇衛民抱著紙盒,茫然地看著那袋玉米麵,又看看大哥佝僂如山的背影,紅腫的眼睛裡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本能的渴望。
蘇建國極其緩慢地、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牆角那方冰冷的青瓦——“光光的家”前。他佝僂的背脊彎得更低了。布滿裂口的手,極其小心地、帶著一種近乎朝聖的沉重,將那個裝著玉米麵的布袋子,輕輕地、放在了青瓦旁邊冰冷的地麵上。
玉米麵的香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微弱地彌漫開來。
那是生的氣息。
卻絲毫驅散不了這間過渡房裡,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屬於經濟寒冬的刺骨嚴寒。曉光細弱的抽噎,如同這寒冬裡最絕望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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