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光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和語無倫次的控訴，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瞬間刺穿了蘇家傍晚勉強維持的平靜。
“沒爹沒娘…”“野孩子…”“拖油瓶…”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三個男人的耳膜，直刺心臟最深處！
剛剛拉開門的蘇衛東，首當其衝。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僵，赤紅的雙瞳在瞬間的驚愕之後，如同被點燃的炸藥桶，迸發出駭人的凶光！一股狂暴的戾氣如同實質的衝擊波，猛地從他身上爆發出來！
“操他媽的！哪個小逼崽子說的？！老子剁了他！！”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猛地炸響，震得薄薄的門板都在嗡嗡作響！他僅存的左手猛地攥緊，指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吧”聲，手臂上肌肉虯結，青筋暴起！空蕩的右袖管無風自動，繃得筆直，仿佛蘊含著毀滅性的力量！
他低頭看著懷裡哭得幾乎抽搐、小臉埋在他油膩工裝上、渾身散發著絕望氣息的曉光，那副模樣徹底點燃了他內心深處最暴戾、最不計後果的守護欲！他猛地抬頭，赤紅的眼睛如同探照燈般掃向門外，仿佛下一秒就要衝出去，把那個膽敢傷害光光的混蛋揪出來撕碎！
“衛東！”一聲嘶啞卻異常沉重的低喝從屋裡傳來。
蘇建國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佝僂的背脊繃得筆直。他的臉色同樣鐵青，深陷的眼窩裡翻湧著不比蘇衛東少的怒火和痛楚，但那怒火被一種更加沉重的、名為“現實”的冰冷枷鎖死死壓住，化作了一種極其壓抑的、幾乎要將他自身焚毀的暗火。
他幾步衝過來，一把從蘇衛東懷裡接過哭得軟癱的曉光。曉光感受到大舅的氣息，更加委屈地摟住他的脖子，哭聲更加悲切，小小的身體因為劇烈的抽噎而不斷顫抖。
“你先冷靜點！”蘇建國一邊緊緊抱著曉光，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邊對著幾乎要暴走的蘇衛東低吼道，聲音因為極力克製而微微顫抖，“你現在衝出去能乾什麼？！找到那個孩子打一頓？然後呢？！讓全校都知道光光的舅舅是個喊打喊殺的瘋子？！讓她以後在學校更沒法待？！”
他的話像冰冷的釘子，狠狠砸在蘇衛東狂怒的神經上。
蘇衛東猛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赤紅的雙瞳死死瞪著大哥，裡麵充滿了不甘和暴戾：“那難道就他媽這麼算了？！任由那些小雜種欺負光光？！我操他…”
“誰說算了？！”蘇建國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狠厲，“誰敢動光光一根汗毛，我蘇建國第一個不答應！”
但他隨即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壓得更低，卻更加沉重，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冰水裡淬過：“但做事得用腦子！咱們是大人！直接去學校跟幾個孩子動手，有理也變沒理！到時候學校怎麼看光光？其他家長怎麼看？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那才是真的害了她！”
他的目光掃過懷裡哭得喘不上氣的曉光，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痛得幾乎痙攣。但他知道，他必須保持理智。他是這個家的主心骨，他不能亂。
“那…那你說咋辦？！”蘇衛東低吼道，拳頭攥得死緊，那股無處發泄的狂怒讓他幾乎要爆炸，他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門框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
這聲巨響嚇得曉光又是一哆嗦，哭聲都頓住了。
蘇建國狠狠瞪了蘇衛東一眼，示意他控製情緒。他極其艱難地抱著曉光，走到屋裡唯一那張破椅子前坐下，將孩子緊緊摟在懷裡，用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撫摸著她的頭發，聲音強行放得柔和：“光光不怕，不怕…有大舅在…有大舅在…”
他的安撫起了些作用，曉光的哭聲漸漸變成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噎，小身體依舊一抖一抖，緊緊偎依在大舅懷裡，仿佛那是唯一的避風港。
而一直蜷縮在牆角的蘇衛民，此刻也徹底明白了過來。他聽不懂“野孩子”、“拖油瓶”具體是什麼意思，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光光的巨大悲傷和哥哥們的衝天怒火。這憤怒和悲傷是因為有人“欺負光光”。
他茫然紅腫的眼睛裡瞬間也充滿了巨大的憤怒和一種不知所措的焦躁。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在狹小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有壓迫感。他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威脅性的“嗬嗬”聲，像一頭被激怒的笨拙熊羆，在原地煩躁地轉了兩圈，然後一把抓起了靠在牆邊的、糊盒子用的厚木板那是他平時當尺子用的），緊緊攥在手裡，眼睛瞪著門口，似乎隻要那個“壞蛋”敢出現，他就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
三個舅舅，以三種不同的方式，表達著同一種焚心的怒火和巨大的無措。
蘇衛東是爆裂的、想要毀滅一切的複仇。蘇衛民是懵懂的、卻同樣強烈的守護性憤怒。而蘇建國，則是在滔天怒火和冰冷現實之間，被反複撕扯、煎熬，最終強行壓下了本能衝動，選擇了更艱難、也更可能保護曉光長遠利益的路。
“我去找老師。”蘇建國終於開口，聲音嘶啞而疲憊，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明天一早，我就去學校，找他們班主任。孩子在學校出了事，老師不能不管！”
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符合“規矩”、也是最無奈的選擇。他不知道這有沒有用，不知道老師會不會偏袒，不知道對方家長是什麼樣的人。但他必須去試一試。為了曉光能繼續相對平靜地在這個學校裡待下去，他必須忍住此刻撕碎一切的衝動，去走這條看似文明卻可能收效甚微的途徑。
屋內的氣氛依舊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曉光的抽噎聲細弱而可憐。蘇衛東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胸膛劇烈起伏。蘇衛民緊握著木板，警惕地瞪著門外。蘇建國緊緊抱著孩子，深陷的眼窩裡充滿了沉重的決心和無法言說的屈辱與焦慮。
憤怒在胸腔裡燃燒，卻不得不被強行壓抑，轉化為另一種更加煎熬的無措和掙紮。守護的代價，第一次如此具體而殘忍地展現在他們麵前，不僅僅是一腔熱血，更是步步維艱的權衡與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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