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那扇薄薄的木門,仿佛一夜之間成了整個青瓦巷的風暴中心。
劉小軍殺豬般的嚎哭聲和額角淌血的畫麵,像插上了翅膀,以驚人的速度飛遍了巷子裡的每一個角落。幾乎沒給人任何喘息的時間,就在蘇建國剛把嚇傻了的曉光抱回家,還沒來得及從這突如其來的驚天巨變中理清頭緒,蘇衛東還僵立在巷子裡,看著自己那隻微微顫抖的拳頭和地上的血跡發愣時——
劉家的人,就已經如同被捅了馬蜂窩的蜂群,黑壓壓、氣勢洶洶地撲了過來!
打頭的是劉小軍的母親,一個身材微胖、燙著時髦卷發、穿著呢子外套的女人。她此刻早已沒了平日的幾分矜持,一張臉因為憤怒和心疼而扭曲著,眼睛哭得紅腫,一馬當先,幾乎是用身體撞開了蘇家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
“蘇衛東!你個天殺的混蛋!給老娘滾出來!!”尖利刺耳的哭罵聲瞬間撕裂了黃昏的寧靜,也狠狠撞碎了蘇家屋內死一般的沉寂。
跟在她身後的是劉小軍的父親,劉福海。他在附近一家效益不錯的廠子裡當個小科長,平日裡也算是個體麵人,此刻卻是臉色鐵青,眉頭緊鎖,手裡還夾著半截沒掐滅的香煙,眼神裡混雜著憤怒、陰沉和一種居高臨下的問責氣勢。再後麵,還跟著幾個聞訊趕來、或是看熱鬨或是助陣的劉家親戚鄰居,瞬間就把蘇家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
“你們想乾什麼?!”蘇建國第一時間將曉光死死護在身後,佝僂的背脊繃得筆直,儘管心臟已經沉到了穀底,但還是強撐著厲聲問道。蘇衛民也被這巨大的動靜嚇得縮在牆角,喉嚨裡發出恐懼的“嗬嗬”聲。
“乾什麼?!”劉母猛地衝到屋裡,手指幾乎要戳到蘇建國的鼻子上,唾沫星子橫飛,“你還有臉問乾什麼?!看看你那個好弟弟乾的好事!!”她猛地指向剛剛跟進屋、依舊渾身散發著未散暴戾氣息、但眼神深處已有一絲空白的蘇衛東,“他!就是這個瘋子!土匪!差點把我家小軍打死在巷子裡!!”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劈叉,帶著哭腔:“我家小軍現在躺在醫院裡!腦袋上縫了五針!五針啊!!醫生說是輕微腦震蕩!差點就傷到眼睛!要是留下什麼後遺症,我跟你們沒完!!!”
縫針!腦震蕩!這幾個字像重錘一樣狠狠砸在蘇建國的心上,讓他眼前一陣發黑。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而且聽起來比想象的更嚴重。
“蘇建國!我告訴你!”劉福海終於開口了,聲音倒是沒有他妻子那麼尖利,卻更加冰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力,他吸了口煙,緩緩吐出煙霧,目光掃過這間家徒四壁的屋子,眼神裡的鄙夷更深了幾分,“這件事,性質極其惡劣!一個成年人,下這麼重的手打一個孩子!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孩子打架了!這是故意傷害!夠得上報警抓人了!”
“報警”兩個字像冰冷的鐐銬,瞬間鎖住了蘇家所有人的呼吸。
蘇衛東赤紅的雙瞳猛地抬起,裡麵翻湧著不甘和暴戾,但更多的是一種落入陷阱般的憋悶和意識到後果嚴重的焦灼。他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咆哮,想要說什麼,卻被蘇建國一個極其嚴厲的眼神死死瞪了回去。
蘇建國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喉嚨乾澀得發疼。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所有的驚慌和憤怒,試圖講道理,聲音嘶啞而艱難:“劉科長,劉家嫂子,這件事…是我們家衛東不對,他太衝動了…我代他向你們道歉…孩子的醫藥費,我們…”
“道歉?!醫藥費?!”劉母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譏諷和毫不掩飾的貪婪,“道歉值幾個錢?!醫藥費就夠了?!我兒子遭那麼大罪!流那麼多血!嚇成那樣!是這點醫藥費就能打發的嗎?!”
劉福海擺了擺手,示意妻子稍安勿躁,但他接下來說的話,卻更加冰冷無情:“建國同誌,大家都是街坊鄰居,我也不想把事做絕。報警,對誰都不好看,尤其是你們家。”他意有所指地頓了頓,“但是,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小軍的醫藥費、檢查費他特意強調了一下ct什麼的)、後續的複查費,這肯定是要你們承擔的。”
他頓了頓,彈了彈煙灰,繼續用那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除此之外,營養費、精神損失費、我和他媽誤工照顧孩子的誤工費…這些,一樣都不能少。我也不多要,你們看著湊吧,先拿五百塊錢出來!後續的治療費用,再看!”
五!百!塊!
這個數字如同晴天霹靂,狠狠劈在蘇建國的頭頂!
他眼前猛地一黑,身形晃了一下,差點沒站穩!五百塊!這幾乎是他不吃不喝近一年的工資!是他們家現在所有債務加起來都遠遠不及的天文數字!這簡直是敲骨吸髓!
“五…五百塊?!”蘇建國的聲音都在發抖,“劉科長…這…這實在是…”
“怎麼?嫌多?!”劉母立刻尖叫起來,“我兒子一條命還不值五百塊?!你們家這瘋子動手的時候怎麼不想想後果?!我告訴你們!拿不出錢,就等著派出所來人把他抓走吧!讓他去吃牢飯!看看裡麵的人收不收你們這窮酸錢!”
惡毒的話語如同冰雹般砸下來。劉福海雖然沒再說話,但那冷漠而施加壓力的眼神,明確表示這是他妻子的意思,也是他的底線。
門口看熱鬨的人群中發出嗡嗡的議論聲,有幸災樂禍的,有同情的,但更多的是一種看戲的心態。
蘇建國佝僂的背脊徹底垮了下去,仿佛被這巨額的數字和對方毫不留情的逼迫壓斷了脊梁。他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深陷的眼窩裡充滿了巨大的絕望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
他知道,對方吃定他們了。吃定了他們窮,吃定了他們怕事,吃定了蘇衛東先動了手且後果“嚴重”。
蘇衛東死死咬著牙,牙齒咯咯作響,赤紅的雙瞳裡燃燒著屈辱和憤怒的火焰,那隻完好的拳頭再次攥緊,但他看著大哥那副仿佛瞬間被抽乾所有生氣的模樣,看著對方人多勢眾、咄咄逼人的架勢,那股想要拚命的衝動,最終化為了一種更加痛苦的、無處發泄的憋悶,硬生生梗在喉嚨裡。
失控的拳頭,帶來了無法承受的代價。這個本就風雨飄搖的家,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額索賠,徹底推向了深淵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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