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清貧與堅韌中緩緩流淌。曉光的校園生活有了些許暖色,蘇衛東的轉變如同磐石初裂,蘇建國則在疲憊中重新燃起奮進的火光。而這個家裡最安靜、最容易被忽略的蘇衛民,也即將迎來他人生中一次意想不到的微瀾。
這微瀾的源頭,依舊是那位心細如發的張玉芬老師。
一次家訪時,張玉芬再次注意到了曉光那個形影不離的“小老虎”書包。經過又一段時間的磨損和衛民隨性的“維護”,書包的模樣更加獨特了——原先快掉的眼睛被紅繩固定得更牢,旁邊還被衛民用不知哪裡找來的藍色圓珠筆,畫上了幾根歪歪扭扭、卻充滿動感的“胡須”,另一側則用黑線縫了一個大大的、傻氣的笑臉。破舊是破舊的,但那種笨拙的、充滿生命力的童趣,卻更加鮮明了。
張玉芬心中一動。她想起自己一位在少年宮做美術輔導員的大學同學周老師,曾感慨過現在孩子們的東西千篇一律,少了些手工的溫度和獨特的想象力。她征得曉光和衛民的同意後,用隨身帶的舊相機,從不同角度給這個書包拍了幾張照片。
幾天後,她將洗出來的照片帶給周老師看。原本隻是隨口一提,沒想到周老師拿著照片端詳了半天,眼中露出驚喜的光芒。
“玉芬,你這照片哪兒拍的?這書包…有點意思啊!”周老師指著照片上那些歪斜的縫線、誇張的笑臉和藍色的胡須,“你看這修補,完全不顧及原有的結構,完全是孩子氣的、天馬行空的再創造!這線條,這配色,笨拙裡透著一種特彆原始的生命力,是那種規規矩矩的工業品完全沒有的味道!”
張玉芬有些意外於老同學如此高的評價,便將蘇衛民的情況簡單說了說。
周老師聽後,沉默了片刻,眼神更加明亮:“智力障礙…但這恰恰保護了他最寶貴的、不受成人規則約束的創造本能。玉芬,這是個寶啊!雖然他的‘藝術’是無意識的,但這種純粹的表達非常難得。”
一個想法在周老師腦中形成。少年宮正準備做一個關於“變廢為寶”和“兒童創意”的小型活動,需要一些有特色的展品。另外,她認識幾個朋友,他們的孩子正處在喜歡獨特玩意兒的年紀,對市麵上批量生產的書包早已厭倦。
“玉芬,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周老師熱切地說,“我想請衛民…嗯,就是照片裡修補這個書包的孩子,再幫忙改造幾個舊書包。不用複雜,就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覺得怎麼好看就怎麼弄。我可以付給他材料費和手工費,就當是…定製獨特的‘藝術品’?”
張玉芬心中一陣激動,這簡直是意外之喜!她立刻意識到,這不僅可能給蘇家帶來一點微薄的收入,更重要的是,這給了衛民一個被認可、被需要的機會,是以一種極其尊重他天性的方式。
她慎重地代表衛民答應了,並強調:“老周,衛民他不懂什麼藝術,就是憑感覺亂畫亂縫,報酬意思一下就行,關鍵是這孩子…”
“我明白,”周老師打斷她,語氣真誠,“這不是施舍,是勞動所得。我看重的是他作品裡那種獨一無二的東西。”
幾天後,張玉芬帶著三個顏色各異、都有些破舊的帆布書包,以及一包嶄新的彩色碎布頭、幾團彩線、還有一盒十二色的水彩筆,再次來到了蘇家。她向李春燕和蘇建國仔細解釋了原委。
蘇建國和李春燕聽完,都愣住了。他們看著那堆五顏六色的材料,又看看蹲在角落裡、正專注地用粉筆在地上畫圈圈的衛民,簡直無法將“藝術勞動”、“報酬”這樣的詞和他聯係起來。
“這…這能行嗎?衛民他…他就是瞎弄…”李春燕遲疑地說,怕給人家搞壞了。
“嫂子,放心吧,周老師要的就是衛民自己‘瞎弄’出來的效果。”張玉芬笑著把材料塞到衛民手裡,比劃著,“衛民,幫老師把這些舊包包,變得像曉光的‘小老虎’一樣好看,行不行?”
衛民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張玉芬,又看看懷裡塞進來的材料和舊書包。他的目光首先被那盒嶄新的水彩筆吸引住了,花花綠綠的顏色讓他眼睛一亮。他拿起一支藍色的,在自己手背上畫了一道,咧開嘴笑了。然後,他抱起一個灰色的舊書包,又看看曉光那個“小老虎”,似乎明白了什麼,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表示願意的聲音。
接下來的日子,衛民有了新的“工作”。他不再隻是在地上畫畫,或者呆呆地坐著。他將張老師帶來的材料寶貝似的攤在牆角,那三個舊書包成了他的畫布。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有時拿著水彩筆,在書包上大膽地塗抹色塊,畫上他想象中的太陽、花朵,或者根本看不出是什麼的彩色線條。有時用針線李春燕不放心,給他用的是大號的針和粗線)將碎布頭縫上去,可能是眼睛,可能是尾巴,毫無章法,卻充滿奇特的組合。他縫得極其認真,眉頭緊鎖,舌頭抵著嘴角,發出輕微的“嘶嘶”聲,仿佛在進行一項偉大的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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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光放學回來,會好奇地蹲在旁邊看。衛民有時會舉起一個畫了一半的書包,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喉嚨裡發出模糊的音節。曉光看著那色彩奔放、圖案古怪的書包,會點點頭,小聲說:“小舅,好看。”衛民便會高興得手舞足蹈。
大約過了十來天,三個舊書包徹底變了樣。一個被塗成了絢爛的彩虹色,上麵縫了幾朵不對稱的、用紅布做的“花”;一個變成了“七星瓢蟲”,用黑布縫了歪歪扭扭的圓點,眼睛是兩顆大大的黃色紐扣張老師後來提供的);還有一個,則布滿了藍色和綠色的波浪線條,衛民說那是“大河”。
張玉芬來取“作品”時,看到這三個充滿野性、童趣和生命張力的書包,再次被震撼了。她按照和周老師的約定,將五塊錢手工費這在那時已是不小的數目)鄭重地交給了李春燕。
“這是衛民靠自己本事掙的,你們一定收下。”
李春燕拿著那五塊錢,手抖得厲害。蘇建國看著那三個“麵目全非”卻生機勃勃的書包,又看看蹲在一旁、因為完成“任務”而顯得心滿意足的弟弟,眼眶瞬間紅了。他這輩子,從沒想過他這個傻弟弟,還能以這種方式為家裡出力。
當李春燕將那張嶄新的五元紙幣放到衛民手裡,試圖告訴他這是他的“工錢”時,衛民隻是好奇地摸了摸紙幣,然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扭頭看向蘇建國。他站起身,走到大哥麵前,將那張紙幣塞進蘇建國粗糙的大手裡,然後仰起臉,露出一個純粹又帶著點羞澀的笑容,含糊地說:“哥…錢…給…”
那一刻,蘇建國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他一把將弟弟摟進懷裡,這個沉默堅毅的漢子,肩膀劇烈地聳動著。這五塊錢,比任何巨款都沉重,因為它承載著衛民那顆純淨無瑕的心,和他對這個家最笨拙卻最真摯的愛。
衛民的人生第一筆“藝術勞動”所得,微不足道,卻像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在這個貧困的家庭裡漾開了層層溫暖的漣漪。它讓所有人看到,即使是最弱小的生命,也有其獨特的價值和發光的方式。而這束微弱的光,正悄然照亮這個家前行的道路,帶來一絲彆樣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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