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低氣壓和接二連三的變故,如同無形的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也讓曉光本就敏感的心變得更加沉重。學校,那個曾經讓她因貧窮而自卑、因差異而孤獨的地方,如今卻因為一個人的存在,成了她唯一可以暫時喘息、汲取溫暖的避風港。這個人,就是張玉芬老師。
張玉芬清晰地感受到了曉光的變化。孩子眼底那簇在痛哭後重新燃起的、堅定明亮的小火苗,在家庭巨變的衝擊下,雖然未曾熄滅,卻時常被一層揮之不去的憂慮和早熟的沉鬱所籠罩。她不再僅僅是一個傳授知識、引導繪畫的老師,更成為了曉光在這段黑暗歲月裡,最重要的精神支柱和情感依托。
她的關愛,是無聲滲透卻又無處不在的。那每天雷打不動的兩個煮雞蛋,依舊會在走廊或辦公室的“巧遇”中,被溫柔而不容拒絕地塞進曉光手裡。但張老師不再僅僅說“幫我解決掉”,而是會輕輕拍拍她的肩膀,低聲說一句:“曉光,正長身體呢,要吃飽。”或者,“今天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沒休息好?課間趴一會兒。”那眼神裡,是了然,是心疼,更是一種“我在這裡”的堅定支持。
放學後,曉光常常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張老師會把她留在辦公室,名義上是輔導功課,實際上,是給她一個安靜、安全的空間。她耐心地解答曉光在學習上遇到的每一個難題,引導她梳理複雜的知識點,用清晰的思路和鼓勵的話語,幫助她在學業的困境中找到出口和自信。她知道,優異的成績是曉光目前唯一能握在手裡、並能帶給那個風雨飄搖的家庭一絲慰藉的“武器”。
而更多的時候,張老師會為曉光鋪開畫紙,準備好顏料。她不再指定主題,隻是溫和地說:“曉光,隨便畫,畫你想畫的,畫你心裡的感覺。”她明白,對於這個不善於用語言儘情宣泄情緒的孩子來說,畫筆是她最好的傾訴渠道。
於是,張老師看到了曉光筆下那些無聲的呐喊與掙紮。有時,畫麵上是洶湧的、暗沉如墨的海浪,一艘小小的、破舊的帆船在浪濤中起伏,幾乎要被吞噬,但船頭卻固執地指向遠方一絲微弱的亮光。有時,是陰雲密布的天空下,一棵被狂風壓彎了腰的小草,根係卻死死地抓住腳下貧瘠的土地。有時,又會是灰暗的、冰冷的鐵欄杆,欄杆的縫隙裡,卻伸出一隻努力向上、想要觸碰陽光的小手……
張老師從不輕易評判這些畫的技巧或內容,她隻是靜靜地看,然後在一些恰當的時機,輕聲地點評:“這艘船,很勇敢。”“這小草的根,紮得真深。”“這隻手,充滿了力量。”她引導曉光將內心的壓抑、恐懼、對二舅的擔憂、對未來的迷茫,都通過色彩和線條宣泄出來。在畫筆的揮舞和色彩的鋪陳中,曉光緊繃的神經得以稍稍放鬆,那些無法對人言說的沉重,似乎也找到了一條流淌的路徑,不再僅僅淤積在心間。
偶爾,當曉光畫出一幅色彩相對明亮、構圖也顯得輕鬆一些的畫作時,比如一株迎著太陽的向日葵,或者幾隻依偎在一起的雛鳥,張老師會毫不吝嗇地給予讚揚,並鼓勵她把畫帶回家,“給你大舅、舅媽看看,他們一定會高興的。”她知道,曉光的些許積極變化,對於那個陷入絕望的家庭來說,是何等珍貴的光芒。
不僅如此,張玉芬也悄然成為了蘇建國和李春燕可以短暫依靠和商量的對象。她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有文化的老師,而是一個真誠的、願意傾聽並儘力提供幫助的鄰居和朋友。
李春燕偶爾會在買菜的路上“碰巧”遇到張老師,會忍不住紅著眼圈,訴說家裡的難處,擔憂建國的身體,心疼曉光的懂事,恐懼未知的明天。張老師會停下腳步,認真地聽著,不時遞上一塊乾淨的手帕,輕聲安慰:“春燕嫂子,彆急,慢慢來,日子總會過去的。曉光這麼懂事,建國大哥也硬朗,衛東那邊……總會有辦法的。”她不會空泛地說“一切都會好起來”,而是用這種樸素的、帶著共情的語言,給予李春燕一絲堅持下去的勇氣。
蘇建國也曾在校門口等曉光時,被張老師叫住。看著他愈發佝僂的脊背和灰敗的臉色,張老師心中歎息,語氣卻儘量平和:“建國大哥,我知道您難。但您是這個家的主心骨,您可得保重身體。曉光在學校您放心,孩子爭氣,也懂事,功課一點沒落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或者想找人說道說道的,彆客氣。”她沒有提任何具體的幫助,以免傷及這個男人最後殘存的自尊,隻是傳遞出一種“可以信賴”的信號。對於蘇建國來說,這份不帶憐憫的尊重和理解,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慰藉。
張玉芬就像一株靜默卻堅韌的樹,在蘇家這片幾乎被狂風暴雨摧毀的園圃旁,悄然站立著。她用她的專業知識滋養著曉光這株幼苗,用她的溫暖關懷撫慰著李春燕和蘇建國這兩棵飽經風霜的老樹。她沒有能力改變殘酷的現實,也無法驅散所有的陰霾,但她用自己的方式,為這個瀕臨崩潰的家庭,提供了一個可以短暫歇息、汲取力量和溫暖的“後盾”。她的存在,讓曉光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盞不滅的燈,也讓蘇建國和李春燕在無儘的跋涉中,感受到了一絲來自外界的、真誠的扶持。這份超越了師生情誼的守護,在這個寒冷的冬季,顯得尤為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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