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張彥鈞的監視並非易事,但有了那晚“交易”換來的些許喘息空間,以及福伯暗中留下的人脈協助,沐兮還是找到了一個機會。
她借口要去一家老字號銀樓查看母親留下的幾件舊首飾,那是沐家明麵上的產業,理由充分。
張彥鈞派來的眼線儘職地守在銀樓外,卻不知沐兮已從銀樓不起眼的後門悄然離開,上了一輛早已等候的、沒有任何標識的黃包車。
車夫是何景安排的,沉默而可靠,拉著她在迷宮般的裡弄間快速穿行,最終停在一處位於法租界邊緣、看起來頗為破舊的公寓樓後巷。
沐兮壓下帽簷,快速上樓。木質樓梯吱呀作響,空氣裡彌漫著潮濕和廉價煙草的味道。
根據江予哲上次冒險傳遞給她的模糊信息,她敲響了頂樓一間閣樓的門。
門很快打開一條縫,江予哲清俊而略帶疲憊的臉出現在門後。
看到是她,他眼中瞬間閃過驚訝、擔憂,繼而迅速化為警惕。
他快速掃了一眼空蕩蕩的走廊,側身讓她進來,隨即關上門並仔細落鎖。
閣樓狹小而簡陋,但收拾得乾淨整潔。一張窄床,一張堆滿書籍和紙張的舊桌子,一把椅子,還有一個冒著熱氣的小炭爐,上麵坐著吱呀作響的舊水壺。
唯一的窗戶很高,蒙著灰塵,透下的光線昏沉而微弱。
“沐小姐,你怎麼來了?太危險了!”
江予哲壓低了聲音,語氣急切。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長衫,身形清瘦,眉宇間卻有著不容折彎的堅毅。
“放心,暫時甩掉了”
沐兮摘下帽子,目光快速掃過這間充滿理想主義氣息卻難掩貧寒的棲身之所。
這與周複明的雅致書齋、張彥鈞的奢華公寓、甚至是沈知意的精致牢籠,形成了尖銳的對比。
“你…”
江予哲看著她,眼中情緒複雜。眼前的沐兮,似乎比上次見麵時更清瘦了些,臉色蒼白。
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裡麵燃燒著一種他既熟悉又陌生的火焰——是仇恨,卻似乎又不完全是。
“我來找你,是想知道‘星槎名錄’到底是什麼”
沐兮開門見山,沒有寒暄,沒有迂回。她知道江予哲不喜歡虛偽的客套,而且她的時間有限。
江予哲聞言,眉頭緊鎖,沉默了片刻。水壺發出尖銳的鳴叫聲,他轉身默默地將水壺提起,給她倒了一杯白開水,杯口還有細微的裂痕。
“沐小姐,那份名錄……它代表的是一種理想,一種火種”
“不是你用來複仇的工具”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勸阻,“沐老先生資助我們,是希望看到一個新的、光明的未來,而不是看著它被卷入舊世界的血腥仇殺之中”
“理想?火種?”
沐兮接過杯子,指尖感受到粗糙陶器的溫熱,卻覺得那溫度無法傳遞到心裡,“我父親因為它,我沐家上下幾百口人因為它,都化成了灰燼!”
“你告訴我,這理想和火種,沾滿了鮮血,還能乾淨嗎?”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尖銳的痛楚和質疑,讓江予哲一時語塞。
他看著她眼中深切的痛苦,語氣緩和了些:“我知道你恨…但正因如此,你才更不能被仇恨吞噬”
“那份名錄上,是無數和沐老先生一樣,心懷信念,願意為這個國家的未來默默奮鬥的人”
“一旦它落入張彥鈞、周複明甚至日本人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它就活該讓我沐家白白犧牲?”
沐兮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告訴我,江予哲,名錄上到底有什麼?除了名字,還有什麼?為什麼所有人都像瘋了一樣想要得到它?”
“它是不是…還關係到我父親轉移出去的資產和資源?”
這是她結合孫應洋的話和周複明的野心做出的猜測。
江予哲身體一震,眼神閃爍,顯然被說中了部分事實。
他艱難地開口:“沐小姐……有些東西,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
“安全?”
沐兮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唇角勾起一抹淒冷的弧度,“我如今身陷囹圄,周旋於虎狼之間,朝不保夕,你告訴我安全?告訴我,江予哲!”
“我有權利知道我的家族為何覆滅!我有權利決定如何用我父親留下的東西!”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決絕的力量,讓江予哲動容。
他看著眼前這個柔弱卻又無比堅韌的女子,知道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需要他保護的沐家小姐。
仇恨和苦難將她淬煉成了一柄鋒利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