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破敗教堂的陰影裡掙脫出來,回到霞飛路公寓那扇沉重的黑漆木門前,沐兮仿佛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
鑰匙在鎖孔裡轉動的聲音異常清晰,如同切割著緊繃的神經。她推門而入,隨即反手將門鎖死,冰冷的金屬簧片發出“哢噠”一聲脆響,徹底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危險。
背脊緊緊抵著冰涼堅硬的門板,她終於允許那強撐了一路的、無懈可擊的鎮定麵具,出現一絲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裂縫。
指尖是冰涼的,殘留著教堂石壁的濕冷觸感,可心底深處,卻有一團混雜著屈辱、不甘與某種奇異躁動的火焰,在無聲地灼燒。
妥協。
又一次的妥協。
用自己明日踏入龍潭虎穴的自由,去換取今日林晚星那個小姑娘的片刻平安。
這筆交易,在旁人眼中,尤其是在周複明那種精於算計的獵人看來,劃算嗎?恐怕是愚蠢至極——用一個無權無勢、看似無關緊要的女學生的安危,換來了自身深入周府核心、直麵未知風險的機會,這無異於以身飼虎。
冰涼的指尖無意識地蜷縮,抵著掌心。
但當她撫上心口,那裡似乎還殘留著白日裡,林晚星那雙亮得驚人、幾乎能灼傷人的眼睛所帶來的強烈衝擊。
那裡麵沒有絲毫這個時代常見的陰霾、算計或麻木,隻有一種近乎固執的純粹信念和灼熱得燙人的希望之光。
像一道毫無預兆、驟然劈開厚重烏雲的強光,悍然照進了她早已被血海深仇、冰冷算計和絕望填滿的、幽暗如古井的心湖深處,激起圈圈混亂的漣漪。
她拯救林晚星,在那一刻,幾乎是一種脫離了她精密思維掌控的本能反應。
是對那種不染塵埃的光芒不忍目睹其驟然熄滅的不忍?
是自身早已沉淪於複仇泥沼後,對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充滿理想與熱血的活法,產生的短暫而複雜的向往與悸動?
還是……僅僅是她壓抑太久情緒的一次意外失控、一次戰略上的重大失誤?
或許,這些因素都混雜在了一起,難以徹底剝離。
但此刻,當最初的衝動褪去,冰冷的理智重新回籠,沐兮獨自站在這寂靜得可怕的公寓裡,細細複盤,卻發現這次看似衝動的“失誤”,或許並非全無價值,甚至可能歪打正著。
周複明敏銳地抓住了這個“把柄”,以此為要挾,逼迫她就範,這確實暴露了他的狠辣與不擇手段。
但與此同時,他也明確無誤地暴露了他對“星火”這類組織及其成員的高度關注與深深忌憚。
而他提出的那個看似風雅、實則暗藏機鋒的“鑒賞醫學書籍”的邀約,是赤裸裸的威脅,是步步緊逼的試探,但若轉換視角,這又何嘗不是一個絕佳的、能夠近距離觀察他、甚至可能從他嚴密把守的牙縫裡,撬取一星半點有用信息的機會?
心態,在無聲無息中,已然發生了微妙而關鍵的轉變。
他要她做一枚聽話的、任由擺布的棋子?
好。
那她就如他所願,做好這枚棋子。但絕不會是他想象中的那種。
她要做的,是一枚有自己獨立意誌、懂得蟄伏、關鍵時刻甚至會反噬其主的棋子。
她離開門邊,腳步無聲地走到梳妝台前。橢圓形的鏡麵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樣。
臉色依舊蒼白,缺乏血色,眼底帶著疲憊的青影,但那雙眸子深處,驚惶與被動正在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逐漸沉澱下來的、冰冷的清醒與決絕。
明日再入周府,絕不能再是今日這般帶著措手不及的驚惶與被動防禦的姿態。
她需要更深的偽裝,更需要……能夠主動出擊、掌握些許主動權的籌碼。
林晚星。
這個名字再次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拯救她,或許真的能成為一條至關重要的引線,一條通向江予哲和他背後那個神秘組織“星火”的、更為穩固和深入的連接線。
之前與江予哲的合作,更多是建立在共同調查沐家真相的基礎和一絲基於直覺的、飄忽不定的信任之上,但彼此之間始終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紗,互相提防,信息交換也極為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