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她強大起來。
至少,要強大到足以成為他龐大棋盤上一顆真正具有分量、能夠獨當一麵的棋子,而不再是一枚可以隨意舍棄的卒子。
甚至……在更遙遠的未來,或許她能成長為一個有資格與他並肩俯瞰這混亂不堪的天下棋局、能夠理解他每一步落子深意的、特殊的“同類”與合作者。
他站得太高,算計得太深,孤獨得太久了。
高處不勝寒,他需要一個能夠理解他複雜思維模式、能夠勉強跟上他縝密步伐的“學生”與“夥伴”,哪怕這份關係從本質上依舊建立在互相利用、乃至最終可能互相吞噬的基礎上。
這本身就是一種極致刺激的博弈。
當然,這一切看似“慷慨”的引導與培養,都建立在絕對掌控的前提之下。
他給予她知識和視野,如同打開一扇扇窗戶,但每扇窗外風景的走向,依舊在他的觀測與無形的影響範圍之內。
他今日所指引的“明路”,看似是她自主的選擇,實則每一步都依舊在他編織的巨網籠罩之下。
她越是依循著他的指引變得強大、聰慧,與他之間的羈絆就會纏繞得越深,越緊密,也越發難以掙脫他早已布下的天羅地網。
這是一種精神上的馴化,比任何物理的禁錮都更為牢固。
情感的牽扯?
或許,在無數冰冷的算計縫隙裡,確實存在著那麼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同於純粹利用的情感漣漪。
但絕非尋常意義上的男女之情,也非簡單的長輩對晚輩的關懷。
那更像是一個追求極致的工匠,麵對自己傾注了心血、即將完成的最滿意作品時,所產生的那種不容他人染指的強烈占有欲,以及對作品最終形態的熱切期待;
一個高明的棋手,在麵對另一副極具潛力、甚至可能挑戰自己的腦力時,所產生的珍惜與謹慎並存的複雜心態。
沐兮,是他權衡了所有利弊、評估了所有風險之後,做出的一個最為有趣、也最為危險的選擇。
他清醒地知道這其中的不確定性,但他同樣享受著這種在刀尖之上從容起舞所帶來的、令人戰栗的刺激感。
這讓他感覺自己是“活著”的,而不僅僅是一台精密運轉的算計機器。
天色,在他無聲的思緒中,徹底暗沉了下來。暮色被濃重的黑夜完全取代,窗外隻剩下零星燈火,如同鬼魅的眼睛。
書房內沒有點燃任何燈盞,厚重的陰影從四麵八方湧來,貪婪地吞噬著書架、桌椅、以及他佇立窗邊的身影。
周複明幾乎與這深沉的黑暗融為一體,隻有偶爾下意識摩挲著冰涼窗欞的指尖,在極其微弱的夜光反射下,顯露出一絲蒼白的輪廓,揭示著這具靜止軀體之下,那從未停止過的、如同超級計算機般高速而冷靜運轉的思緒。
他緩緩抬起一隻手,就著窗外透進的微光,凝視著自己這雙修長、乾淨、骨節分明的手。
這雙手,能執筆寫下錦繡文章,吟風弄月,也能在無形中布下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致命殺局,更能…
在需要的時候,看似溫柔地、帶著憐憫的姿態,拂過獵物因恐懼或希望而微微顫抖的脊背,給予虛假的安慰,實則將其推向更深的陷阱。
最終,一聲極其輕微、幾乎消散在空氣中的歎息,從他唇間溢出。
那歎息輕得如同窗外夜風掠過樹梢的囈語,不帶任何明顯的情緒,隻有一種洞悉一切、承載一切後的虛無與疲憊,旋即被無邊的寂靜徹底吞沒。
棋局已然布下,種子已然播撒,引導的方向也已指明。
接下來,所需要的,僅僅是足夠的耐心。
耐心等待荊棘在血與火的澆灌下肆意生長,等待利刃在磨刀石上發出渴血的嗡鳴,等待這枚他親手挑選、親手打磨的棋子,在命運那龐大而混沌的棋盤上,依照他預設的軌跡,落下他所期待的那一步,攪動整個局麵的風雲。
而他,周複明,將是這一切唯一的、最終的觀眾,與……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隱於幕後的裁決者。
他轉過身,動作依舊從容不迫,精準地拿起書案上的金絲眼鏡,重新架回鼻梁之上。
就在鏡腿觸及耳廓的瞬間,臉上所有屬於真實自我的、冰冷的情緒瞬間隱匿無蹤,那副溫潤、悲憫、令人如沐春風的完美假麵,如同第二層皮膚般,嚴絲合縫地瞬間回歸。他抬手,姿態優雅地按下了書案上的台燈開關。
“啪”的一聲輕響,溫暖的、橘黃色的燈光瞬間亮起,驅散了一室的黑暗與陰影,也清晰地照亮了他唇角那一絲弧度完美無瑕、仿佛蘊含著無儘智慧與寬容的、標準的微笑。
夜,還很長。
而他的戲,也遠未到落幕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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