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的霞光帶著幾分清透,透過米白色的紗簾,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將昨夜殘留的旖旎與曖昧氣息徹底驅散。
空氣裡隻剩下陽光的味道,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屬於沈知意的冷冽雪鬆尾調,如同他本人留下的無形印記。
沈知意早已離開,如同他來時一般悄無聲息,不曾驚擾這清晨的寧靜。
隻在沐兮床頭的矮櫃上,留下了一把小巧玲瓏、紋路精細的黃銅鑰匙,壓著一張素白的便箋。
便箋上是沈知意清雋挺拔、力透紙背的字跡,沐兮再熟悉不過:“霞飛路127號信箱,密碼是你生辰。”
“兮兮,此為我一方天地之脈絡,望善用之,勿再令我憂心。”
落款處,隻有一個簡單卻親昵的“意”字。
話語依舊帶著他特有的、溫柔的掌控欲,仿佛給予她的並非一份足以攪動風雲、也足以招致殺身之禍的情報網絡權限。
而僅僅是一件哄她開心、需要小心保管的精致玩具,並理所當然地叮囑她要“善用”,莫要再讓他“憂心”。
沐兮伸出纖細的手指,拿起那把冰涼沉重的鑰匙,指腹緩緩摩挲著上麵複雜而精細的紋路,仿佛在感受其背後所代表的權力與危險。
心中並無半分收到“禮物”的溫情蜜意,隻有一種冰冷的、獵物終於按照預期咬鉤的篤定與算計。
她赤著雙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悄無聲息地走到窗邊,輕輕撩開窗簾一角,目光冷靜地俯視著樓下漸漸蘇醒的街道。
一輛熟悉的黑色汽車依舊停在街角不起眼的位置——那是沈知意留下的,名為“保護”,實為監視的眼線。
但此刻,這如影隨形的監視在她眼中,已不再構成威脅,反而成了她計劃中一個可以預知和利用的變量。
她迅速而安靜地洗漱,換上一身毫不起眼、如同普通女學生或小戶人家女兒的灰色棉布裙,用一條素色頭巾包住大半張惹眼的臉頰,刻意改變了走路的姿態。
從公寓樓不起眼的後門悄無聲息地離開,如同水滴彙入清晨忙碌的人流。
霞飛路127號是一處臨街的老式弄堂口,旁邊是一家生意清淡的雜貨鋪,門口設著一排老舊斑駁的綠色鐵皮信箱,毫不起眼。
沐兮按照指示找到對應號碼,插入那把黃銅鑰匙,指尖穩定地輸入自己的生辰數字。
信箱內部發出輕微的“哢噠”一聲,應聲彈開。
裡麵沒有想象中的厚厚文件或密信,隻有幾張看似普通的商用名片——印著貿易行、報關行之類的頭銜,以及一張折疊整齊、寫滿看似毫無規律的數字與代號的紙條。
沐兮麵色平靜地將東西取出,迅速而自然地將信箱恢複原狀,鑰匙揣入懷中。
她沒有絲毫停留,如同一個普通的路人,沿著街巷不緊不慢地走著,途中自然地進入一家百貨公司,又從另一個門走出,繞了幾條街道。
在一個喧鬨的菜市場門口駐足,借著人流的掩護,確認身後再無任何可疑的“尾巴”後,才身形一閃,敏捷地拐入那條熟悉的、掛著“進步書店”招牌的狹窄弄堂,熟門熟路地繞到後院。
何景早已等候在此。他靠在斑駁的牆壁上,身影半隱在屋簷投下的陰影裡,穿著與沐兮同色係的普通布衫,降低著存在感。
見到沐兮,他立刻站直身體,那雙平日裡在沐兮麵前總是顯得濕潤清澈、帶著依賴的“狗狗眼”,此刻銳利如鷹隼,快速掃過沐兮周身,確認她安然無恙後,眼中的鋒芒才稍稍收斂,恢複成那副溫順沉默的模樣。
沐兮沒有說話,隻是將手中的名片和紙條遞了過去。
何景接過,他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帶著常年習武或勞作的薄繭,動作卻異常穩定。
他隻垂眸掃了一眼那些名片和紙上密密麻麻的代號,那雙看似無害的眼睛裡瞬間閃過一絲極快、極深沉的精光,如同平靜湖麵下驟然掠過的魚影。
“是‘鼴鼠’的線。”
他壓低聲音開口,聲線平穩,卻帶著一種壓抑的、與平日溫順形象不符的沉穩與洞悉力,“小姐,這條線埋得很深,能量不小。”
“看這些節點和代號能接觸到租界工部局內部非公開的文書流轉,和一些掌控碼頭實際運作的幫派核心消息渠道。”
“甚至可能隱約觸及日本人那邊非軍事情報係統的外圍信息流。”
沐兮的心臟在胸腔裡沉穩地跳動著,節奏未有絲毫紊亂。
沈知意果然“大方”,或者說,他過度自信於對她的情感掌控,給出的籌碼分量,遠超她最初的預期。
這絕非普通的情報販子或單一渠道,而是他經營多年、盤根錯節的地下信息網絡的一條重要支脈,是其“一方天地”的真實脈絡之一。
“能反向追查嗎?”
“找到源頭,或者,找出可能存在的監控和陷阱。”
沐兮問,聲音冷靜得不帶一絲波瀾,像是在討論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