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彥鈞那個宣告主權般的吻,像一枚滾燙的烙印,日夜灼燙著沐兮的神經。
霞飛路的公寓仿佛也殘留著他霸道的氣息,讓她坐立難安。
那種被強行打上標記的屈辱感,與內心深處一絲可恥的悸動和依賴交織纏繞,幾乎要將她撕裂。
她換上一身最不起眼的陰丹士林藍布旗袍,素麵朝天,獨自一人去了附近的市集。
喧囂的市井氣息,小販的叫賣,孩童的嬉鬨,尋常人家的煙火氣,或許能讓她暫時忘記沐家的血海深仇,忘記張彥鈞的強勢,忘記孫應洋那雙酷似兄長的眼睛帶來的希望與折磨。
然而,亂世之中,平靜永遠是表象。
在一家售賣西洋文具和紙張的店鋪前,一陣尖銳的斥罵聲打破了街角的平和。
“蘇小姐!跟你說過多少次了!”
“我們店小利薄,賒不起賬!你父親當初闊氣時定的規矩,現在不作數了!”
“拿不出現大洋,就請你把這些東西拿回去!”
沐兮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半舊不新但漿洗得十分乾淨的海棠紅旗袍的年輕女子,正被店老板毫不客氣地推搡著。
女子手裡抱著幾卷精美的包裝紙和一小盒絲帶,臉色煞白,嘴唇緊抿,但背脊挺得筆直,眼神裡沒有哀求,隻有一種被羞辱後的倔強和隱忍。
“王老板,這些貨品是之前說好用以置換我家中那些閒置西洋信箋的,並非賒賬。”
女子的聲音清亮,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努力維持著鎮定和條理,“那些信箋的價值遠高於這些……”
“置換?誰跟你置換?現在誰還要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我說了,現大洋!沒有就滾蛋!彆擋著我做生意!”
店老板肥胖的臉上滿是鄙夷和不耐煩,揮手又要去推她。
周圍已有零星的圍觀者,指指點點,多是看熱鬨的,甚至帶著幾分輕蔑的笑意。
一個落難的小姐,總是市井小民最好的談資和取笑對象。
那女子孤立無援,抱著紙卷的手指用力到指節泛白,那份強撐的尊嚴在粗俗的現實麵前顯得如此脆弱不堪。
沐兮的腳步頓住了。
她在那女子身上,看到了某種熟悉的影子——不是嬌弱,而是那種從雲端跌落泥濘後,拚命想要抓住點什麼、想要重新站起來的掙紮與孤勇。
那份即使在羞辱中也不肯彎折的脊梁,莫名地觸動了她內心最深處的某根弦。
幾乎是下意識的,沐兮走上前,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冷冽的穿透力:“老板,這位小姐欠你多少?”
店老板和那女子同時一愣,看向沐兮。沐兮衣著樸素,未施粉黛,但那雙過於平靜的眼睛和通身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度,讓慣會看人下菜碟的店老板一時摸不清深淺。
“呃……她拿的這些,一共……一塊半大洋。”
老板的氣勢莫名矮了半分。
沐兮沒說話,直接從手袋裡取出兩塊銀元,輕輕放在櫃台上。“夠了嗎?”
老板眼睛一亮,立刻換上一副諂媚嘴臉:“夠了!夠了!”
“小姐您真是心善!”
他忙不迭地收起大洋,仿佛生怕沐兮反悔。
那穿著海棠紅旗袍的女子怔怔地看著沐兮,眼中閃過驚訝、窘迫,還有一絲感激。
她深吸一口氣,走到沐兮麵前,鄭重地道:“謝謝您。請問您貴姓?”
“這錢我日後一定奉還。”
“姓沐。”
沐兮淡淡一笑,目光落在她懷裡的包裝紙和絲帶上,“蘇小姐是打算自己做些小生意?”
女子又是一怔,隨即露出一抹苦澀卻又不失坦率的笑:“沐小姐好眼力。”
“家道中落,總要想辦法活下去。”
“想著做些手工的禮品包裝和信箋設計,賣給霞飛路上那些精品店或洋行裡的先生女士們,聊以糊口罷了。”
她落落大方,並不刻意掩飾自己的困境,反而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坦然。
“我叫蘇瑤。”
“蘇瑤。”
沐兮輕輕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覺得甚是好聽。
“很好的想法。不過”
她話鋒微轉,目光掃過那勢利的店老板,“與人合作,需得看清對象,有些人,不值得浪費誠意。”
蘇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了然地點點頭,眼神裡多了幾分曆經挫折後的明澈:“沐小姐說的是。”
“吃一塹長一智。”
她抱著她的貨物,像是抱著全部的希望,“今日真的多謝您。”
“能否請您留個地址,我日後好轉交借款。”
沐兮看著她清澈而堅韌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動。在這個充斥著算計與欲望的泥潭裡,蘇瑤像一株在廢墟裡頑強生長出的向日葵,帶著一種未經汙染的生猛與明亮。
她忽然不想就這麼結束這場意外的相遇。
“前麵有家咖啡館,味道還不錯。”沐兮指了指街角一家安靜的店,“蘇小姐若是不急,我請你喝杯咖啡,算是……慶祝你新事業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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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瑤顯然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欣然接受。她身上有種不同於這個時代尋常閨秀的爽利:“好!雖然現在沒什麼可慶祝的,但沐小姐的咖啡,我一定喝。”
“就當沾沾您的喜氣。”
咖啡館裡光線柔和,留聲機播放著舒緩的爵士樂。
蘇瑤小心翼翼地放下她的寶貝紙卷,動作輕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