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瑤的話語,像一陣清冽的風,吹散了連日籠罩在沐兮心頭的部分迷霧。
那些關於男女情愛、關於依賴與利用的糾結纏繞,並未完全消失,卻被暫時擱置到了一個不那麼灼人的角落。
蘇瑤身上那種蓬勃的、專注於自身生存與目標的生命力,無聲地感染了她。
複仇是深植於骨髓的執念,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冰冷支柱。
但若眼中隻剩下仇恨,與那些將她視為棋子、妄圖吞噬她的男人又有何異?
她忽然驚覺,自己幾乎快要忘記天空的顏色,忘記的甜味,忘記生活本身或許還存在其他微不足道卻真實的觸感。
她需要放鬆。哪怕隻是片刻。
這一日,她沒有再去翻看父親那本密寫筆記,沒有謀劃如何從沈知意那裡套取更多情報,也沒有思考如何應對周複明下一步的“引導”或是張彥鈞越發強烈的占有欲。
她換上了一身尋常女學生穿的陰丹士林藍布旗袍,樣式簡單,幾乎不施粉黛,將一頭微卷的長發隨意編成一根辮子垂在胸前。
她要去看看,這座她生於斯、長於斯,卻仿佛從未真正認識過的城市。
不是以沐家千金的目光,也不是以複仇孤女的目光,僅僅是以一個普通年輕女子的目光。
她拒絕了何景的跟隨,獨自一人融入了上海喧鬨的街巷。
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灑下斑駁的光點。電車叮當作響,穿著各色衣裳的行人步履匆匆,小販的吆喝聲、黃包車的鈴鐺聲、報紙童的叫賣聲……
交織成一曲龐大而鮮活的城市交響樂。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聽”到這座城市的心跳。
她沿著霞飛路慢慢走,不再隻留意那些可能跟蹤她的可疑身影,而是駐足在琳琅滿目的櫥窗前。
她看到最新款的巴黎香水、優雅的蕾絲手套、閃爍著光澤的高跟鞋,也看到旁邊弄堂口冒著熱氣的餛飩攤、搖著撥浪鼓的貨郎擔。
在一個賣舊書和雜誌的攤子前,她停下了腳步。
以往,她的閱讀僅限於父親書房裡的古籍、報紙上的時政要聞,或是與家族秘密可能相關的晦澀資料。
此刻,她卻鬼使神差地被一本封麵素雅的文藝雜誌吸引了目光。
她拿起那本《小說月報》,翻了幾頁,裡麵是些她從未接觸過的白話小說和新詩,講述著才子佳人的哀愁、青年人的苦悶與理想。
文字細膩,情感婉轉,是一個與她所處的血腥複仇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買下了那本雜誌,又走到一個賣西洋鏡的攤子前,投下一枚銅板,好奇地湊上去看。
裡麵是快速閃過的異域風景畫片,埃菲爾鐵塔、自由女神像……光怪陸離,帶著一種粗糙而新奇的趣味,讓她嘴角不自覺微微揚起。
路過一家新開的西點鋪子,玻璃櫥窗裡陳列著造型精巧的蛋糕。
她猶豫了一下,推門進去。店內飄著濃鬱的奶油和咖啡香氣。
她點了一塊小小的栗子蛋糕和一杯紅茶,坐在靠窗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