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齋軒敞,三麵通天落地梨花木書架,壘著重重疊疊的線裝書與函套,空氣裡沉澱著舊紙、墨錠與淡淡樟木的幽香,將窗外喧囂的蟬鳴都隔了一層,濾得隻剩下模糊的背景音。
紫檀木大書案光可鑒人,攤著一幅絹本設色的山水立軸,墨色古潤,氣象蒼茫。
周複明站在沐兮身後,約莫半臂的距離。
這個距離妙到毫巔,既逾越了尋常社交的界限,透出非同一般的親近,又不至於真正唐突,保留了文人雅士的矜持。
他微微傾身,一截熨帖的灰色杭紡長衫袖口下,露出修長白皙、指節分明的手,正虛虛點向畫心一處小小的朱文印。
“看這裡”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經過精心調適的、溫和醇厚的磁性,如同上好的陳年普洱,熨帖人心。
“這刀工勁健而不失含蓄,線條崩裂處尤見金石之氣,意境更是高古脫俗,遠離塵囂…”
“我疑心是明末遺民,隱逸大家的手筆,或許與程嘉燧、李流芳一輩有些淵源…”
他吐字清晰,學識淵博信手拈來。
說話時,溫熱的氣息隨著音調的起伏,似有若無地拂過沐兮敏感耳廓上那層細小的絨毛,帶來一陣難以自控的、細微的戰栗。
沐兮脖頸微不可查地繃緊了一瞬,像是被這過近的、充滿掌控感的氣息驚擾,下意識地微微瑟縮了一下肩膀,流露出少女般的無措。
但她纖細的身體並未真正向後避開,反而仿佛被他的博學與風度所吸引,更沉浸地向前傾了些,目光膠著在畫上,一副全心聆聽、心生向往的模樣。
她的右手原本安靜地放在案上,此刻卻仿佛無意識地抬起,指尖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輕輕覆上了他正停留在畫作上方、骨節分明的手背。
那觸感溫軟,細膩,帶著少女肌膚獨有的微涼和柔潤,像一片羽毛落下,又像一滴暖蠟滴落。
僅僅一瞬。
甚至來不及感受彼此的溫度,她便像被那接觸燙到一般,指尖猛地一顫,倏地收了回去,迅速蜷縮成拳,藏回了袖中。
隻留下那轉瞬即逝的、若有若無的溫軟觸感,頑固地殘留在他手背的皮膚上,揮之不去。
她倏地抬起眼看他,臉頰恰到好處地泛起一層淡淡的、羞窘的紅暈,一直漫延到耳根,眼神清澈見底,卻又因那層水光而顯得迷離朦朧,聲音輕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周叔叔懂得真多…我…我真是聽得入迷了…”
崇拜之情溢於言表,那羞澀仿佛源於方才那不小心的“冒犯”和被學識震撼的赧然。
周複明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微微一凝,隨即化開一片更深的笑意。
他沒有去看她收回的手,而是極其自然地反手——動作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用指尖極輕極快地捏了一下她尚未來得及完全藏入袖口的指尖。
那一下輕捏,力道輕柔得如同安撫,停留的時間卻微妙地比長輩對晚輩的鼓勵長了那麼一刹那。
指尖傳來的細膩溫潤觸感,與她受驚小兔般縮回的反應,儘數落在他眼中。
“是沐小姐你聰慧靈秀,一點就通。”
他笑著收回手,語氣愈發溫和,眼神卻深邃了幾分,帶著一種鑒賞家發現珍玩般的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一切儘在掌握的滿意。
她的反應,青澀又大膽,依賴又羞澀,完全符合他預期的節奏。
他不再看畫,轉而拿起一直放在案幾一角的那個紫檀木小匣,打開,取出裡麵那半塊溫潤剔透的羊脂白玉古璧。
玉璧在窗外漫射進來的天光下,流淌著內斂的光澤。
他將玉遞向她,動作優雅從容。
然而,就在沐兮伸出手,掌心向上準備接過的那一刻,他的手指並未立刻鬆開。
那帶著體溫的玉璧落入她掌心,而他修長的指尖,卻狀似無意地、極其緩慢地、帶著某種曖昧的拖曳感,從光滑的玉璧表麵,輕輕劃過了她攤開的、紋路細膩的掌心。
指尖的薄繭帶來一陣清晰而持久的、如同微弱電流竄過的酥麻癢意,從那一點迅速蔓延至手腕,甚至手臂。
“物歸原主…”
他聲音壓低了些,更顯醇厚,目光緊緊鎖住她瞬間泛起更多紅霞的臉,“隻是,不知何時方能尋得那另一半,令其完璧歸趙,再現圓滿?”
話語溫和,卻字字雙關。
既是問玉,更是將兩人之間這種微妙而“特殊”的聯係,悄然編織成一張無形的網,發出一個關於未來、關於共同秘密的、充滿誘惑的暗示。
沐兮的手指猛地蜷縮起來,緊緊握住了那半塊微涼的玉璧,仿佛要握住這突如其來的“信物”。
指尖在他剛剛劃過的地方無意識地輕輕撚動,臉上紅暈更甚,如同醉染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