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平穩地行駛在華燈初上的街道，窗外的流光溢彩劃過，映照在沐兮緊繃的側臉上。最初的慌亂和羞窘被壓下後，敏銳的觀察力重新回歸。她很快發現，車窗外的景致並非通往霞飛路公寓的熟悉路線。
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不動聲色地坐直了些，目光銳利地掃過前方司機的後腦勺，又看向身旁姿態閒適、仿佛真的隻是順手送她一程的周複明。他正借著車內閱讀燈柔和的光線，翻閱著一本線裝書，神情專注而從容，仿佛完全沒意識到路線的偏差。
沐兮的指尖微微蜷縮，扣緊了真皮座椅的邊緣。
“周叔叔，”她開口，聲音儘量保持平穩，卻難免泄露出一絲緊繃，“這條路，似乎不是回我公寓的方向。”
周複明翻書的動作未停，甚至連眼皮都未抬一下，隻從喉間發出一聲極輕的、近乎慵懶的應答：“嗯。”
一個“嗯”字，算是承認，卻沒有任何解釋。
沐兮的心沉了下去，警惕性瞬間升至頂點。他想做什麼？軟禁？逼問？還是……更糟糕的？
車廂內的空氣仿佛驟然變得粘稠而壓抑，隻剩下書頁翻動的細微沙沙聲，和她自己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
她不再說話，隻是身體微微向車門方向傾斜，做出了一個潛意識裡準備隨時逃離的姿態，目光緊緊鎖住周複明，像一隻被帶入陌生領地的困獸，全身的毛發都隱隱豎立。
周複明似乎終於感受到了她那幾乎化為實質的警惕目光，這才慢條斯理地將書簽夾入書中，合上書頁，緩緩轉過頭來看向她。
車內光線昏暗，他金絲眼鏡後的眼神顯得愈發深邃難測。他看著她全身戒備的模樣，唇角緩緩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這麼緊張做什麼？”他語氣輕鬆，仿佛她的大驚小怪很有趣，“怕我把你賣了？”
沐兮抿緊嘴唇，不接他的話，隻是用那雙清淩淩的、帶著明顯不信任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無聲地要求一個解釋。
周複明與她對視了片刻，似乎欣賞夠了她這副如臨大敵卻又強作鎮定的模樣，終於輕笑一聲，不再逗弄她。
“放心，我對強人所難沒什麼興趣。”他姿態閒適地靠回椅背，手指輕輕敲擊著膝蓋上的書脊，“隻是覺得，有些話，在你那間不知道被多少雙眼睛盯著的公寓裡說，不太方便。而我那裡，”他頓了頓，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絕對的掌控感，“足夠清靜，也足夠安全。”
他側過頭，目光重新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比如，關於那家‘永鑫雜貨鋪’，關於那位匆忙離開上海的鐘掌櫃，又或者……關於岩井公館某些人最近異常活躍的動向。這些話題，你覺得適合在你客廳裡聊嗎？”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重錘，狠狠敲在沐兮的心上！
他果然知道了！他知道她動用了那條線！他知道鐘掌櫃！他甚至可能已經將咖啡館的“意外”與岩井公館的動向聯係了起來！
他到底知道多少？！他的情報網究竟可怕到了何種程度？！
巨大的震驚和駭然讓沐兮瞬間失語，臉色血色儘褪，隻剩下一片蒼白。她感覺自己所有的行動，所有的秘密，在他麵前都如同透明一般，無所遁形。
看到她這副反應，周複明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果然如此的神色。他沒有繼續施加壓力，反而語氣緩和了些許，帶著一種近乎寬慰的意味：“彆怕。你這次，雖然衝動冒險，但初衷……倒也不算全錯。至少，讓某些藏在暗處的蟲子，忍不住跳了出來。”
車，此時緩緩駛入一處僻靜雅致的法式洋房庭院，鐵門無聲地合攏，將外界的喧囂與窺探徹底隔絕。
周複明率先下車，繞到另一邊，親自為她拉開車門，然後微微俯身，向她伸出手，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
庭院裡燈光柔和，映照著他修長的手指和看不出情緒的笑臉。
“來吧，”他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魔力，“這裡沒有監聽，沒有眼線。或許我們可以開誠布公地談一談，關於如何……一起對付那些，讓我們都不太愉快的‘蟲子’。”
“畢竟，”他意味深長地補充道，目光落在她依舊蒼白的臉上，“隻靠你一個人躲在小巷子裡哭，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我的小狐狸。”
沐兮坐在車內，看著車外那隻等待的手，和周複明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
她知道，踏上這一步，便是真正踏入了他設定的棋局中心。
但……關於岩井公館，關於“鴉”，關於那些威脅她和她身邊人的勢力，她確實迫切需要信息，需要力量。
猶豫隻在一瞬。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的恐懼和不安，眼神重新變得冷定決然。她沒有去碰周複明的手，而是自己扶著車門，下了車，昂首站在了他麵前。
“希望周叔叔的茶，能配得上您即將要說的話。”她語氣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仿佛剛才那個在巷中崩潰哭泣的女孩從未存在過。
周複明看著她迅速重整旗鼓的姿態，眼中讚賞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化為更深的笑意。
“自然不會讓你失望。”他收回手，絲毫不覺尷尬，轉身引路，“請吧。”
夜霧彌漫，庭院深深。一場新的、更加危險的博弈，即將在這座看似寧靜的私宅內，悄然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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